她的舞,应该是什么样子?
不是为了证明给谁看,不是为了报复谁,甚至不是为了夺回《吉赛尔》。
只是为了自己。那个曾经在破镜子前,一遍遍跳跃,眼睛里只有光和梦想的小女孩。
她慢慢爬起来,忍着脚趾的疼痛,重新站定。没有音乐,她轻轻哼起《吉赛尔》第二幕那空灵又哀婉的旋律,声音沙哑,不成调子,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
她再次抬起手臂,这一次,不再刻意去表现怨恨与绝望。她闭上眼睛,感受从高窗吹进来的晚风,感受脚底隐隐的痛楚,感受胸腔里那颗依旧在顽强跳动的心脏。
她的动作慢了下来,变得延绵而内在。不再是外放的控诉,而是内敛的咀嚼与承受。每一个呼吸都融入动作,每一次延伸都仿佛在触摸无形的界限。
她不再是于倩倩,也不是那个陷入丑闻的可怜虫。她是一个迷失在月光森林里的幽灵,带着生前未尽的哀愁与爱恋,无声地舞蹈,与黑夜融为一体。
镜子里,那些破碎的影像随着她的动作流动、重组,竟呈现出一种支离破碎却又惊心动魄的美感。
不知过了多久,她缓缓收势,呼吸微促。房间里一片漆黑,只有远处城市的灯火透过高窗,投下微弱的光晕。
她走到窗边,看着楼下。关越那辆黑色的suv不知何时又停回了原地,像一道沉默的守护阴影。他靠在车边,指尖一点猩红明灭。
他没有上来打扰她,只是在那里。在她彻底坠入深渊时,他递给她一根绳;在她试图攀爬时,他守在崖底。
一种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不是爱情,更像是一种经历过硝烟的战友情谊。
手机在角落亮了一下,是苏桐发来的信息,问她怎么样了,需不需要给她送点吃的,又说了一堆团里的琐事和安慰的话,字里行间透着关切。
于倩倩看着那条信息,手指悬在屏幕上方,久久没有回复。
白天走廊上,苏桐那番“恳切”的求情,此刻回想起来,却像一根细微的刺,扎在心头。当时情绪激动未曾细想,现在冷静下来,才品出几分异样。在那样的场合,越是强调“相信”、“误会”、“付出那么多”,反而越是把她架在火上烤,提醒着所有人她“德不配位”的嫌疑,坐实了她和徐晨之间确有“特殊关系”才换来角色。而最终,顶替她成为a角的,恰恰是苏桐自己。
是她多想了吗?苏桐是她进团后最早的朋友,她们曾一起啃冷掉的盒饭,一起在练功房加练到深夜,互相揉捏酸痛的肌肉,分享少女的心事和梦想。
于倩倩闭上眼,甩开这些猜疑。怀疑唯一伸出援手的朋友,让她觉得自己更加不堪。
她最终没有回信息,只是把手机关机。
肚子饿得咕咕叫,她摸索着找到关越留下的袋子,里面除了面包还有几个苹果。她拿起一个,在衣服上擦了擦,狠狠咬了一口。
果肉清脆,酸甜的汁液在口腔里蔓延,带着一种生机勃勃的力量。
她靠着冰冷的墙壁,慢慢咀嚼着,望着窗外城市的灯火。
一夜之间,她失去了几乎一切:名声、机会、可能存在的爱情、以及原本清晰可见的未来。
但她还活着。还能感觉到饿,感觉到痛。还能跳舞。
脚趾被木刺扎伤的地方还在隐隐作痛,提醒着她白天的挫败和失控,也提醒着她之后的重新站起。
心气不能碎。
她低头,看着手中被咬了一口的苹果,像一弯苍白的新月。
路很难,而且会越来越难。但她得走下去。用她的方式。
她站起身,摸黑走到房间中央,再次摆出一个起势。黑暗中,看不见镜子,看不见自己的动作,只能感受到肌肉的收缩与舒展,感受到呼吸的节奏,感受到内心深处那簇不肯熄灭的火苗。
无声地,倔强地,在废墟之上,重新开始。
苹果核划出一道轻微的弧线,落进角落的废纸篓。于倩倩舔了舔嘴角残留的甜涩,胃里那点微不足道的填充感并不能驱散周身弥漫的寒冷与疲惫。脚趾的刺痛在黑暗中变得格外清晰,像一枚埋入血肉的细小图钉,随着心跳一下下地硌着她。
她摸黑找到关越留下的塑料袋,窸窸窣窣地翻找。指尖触到一卷粗糙的布料——是一卷医用胶带,旁边还有一小瓶碘伏和几片创可贴。他总是想得这样周到,周到得几乎让她产生依赖的错觉。
就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光晕,她蜷缩在地上,费力地处理脚趾的伤口。碘伏棉签擦过破皮红肿的地方,带来一阵尖锐的刺激,她倒抽一口冷气,牙关紧咬,没让自己发出声音。粘好胶布,动作笨拙却坚决。这点痛,和心里那片巨大的、空茫的钝痛比起来,算得了什么。
处理完伤口,她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抱紧膝盖。黑暗和寂静像厚厚的茧将她包裹。手机安静地躺在远处,关着机,如同一个被主动抛弃的、连接着过去那个世界的脐带。她知道,只要打开它,无数条恶意的、探究的、甚至可能是虚伪关怀的信息就会像毒蛇一样钻出来,噬咬她刚刚凝聚起一点点的勇气。
不能看。至少今晚不能。
她试图去想《吉赛尔》的旋律,去想第二幕那些飘忽的舞步,但脑海里总是不受控制地闪过徐晨的脸。他微笑时眼角的细纹,他说话时慢条斯理的语调,他指尖偶尔掠过她手背时那看似无意的温热触感。那些细节,曾经被她小心翼翼地收藏,反复咀嚼,当作他确有真心的证据。如今回想,却像一把把淬了冰的刀,割得她体无完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