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发信人并不是陈煜。
是一个陌生的手机号码。但信息的内容,却让她的呼吸瞬间停滞。
“林小姐你好,我是萧禾。抱歉冒昧打扰。今日整理案例笔记,联想到一些文献资料,或对理解当前情绪困扰有所助益,已发送至你预约时登记的电子邮箱,方便时可查阅参考。另,若近日情绪波动剧烈,或遇紧急困扰,感到难以独自应对,可随时联系诊所24小时支持热线,或亦可直接回复本信息。望安。”
萧禾。
这个名字,像一道微弱却极其稳定的光柱,骤然穿透了浓重得化不开的黑暗,照亮了她内心一片狼藉的废墟。他不是陈煜,不是那个带给她毁灭性伤害的源头。他是一个绝对的、抽离的第三方,一个专业的助人者。他的信息措辞严谨、克制,严格遵守着职业的边界,没有任何多余的寒暄或过界的关心,然而,那句简短的“望安”,却像一颗投入冰湖的小石子,在她死寂的心湖里漾开了一圈微小的涟漪。那是一种基于专业素养的、程式化的人性关怀,在此刻,却比任何来自亲密之人的、可能掺杂着虚伪或无奈的安慰,都显得更加真实和可贵。
尤其是在刚刚被最信任的人用最彻底的方式漠视之后,这条来自“外界”的、冷静而理性的信息,成了一种奇特的救赎。它提醒她,在这个看似彻底崩塌的世界之外,还存在着一套理性的、有序的体系,还有一个地方承认她正在经历的痛苦是真实的、是值得被严肃对待的,并且提供了切实的、哪怕只是程序化的支持路径。
林泠死死地盯着手机屏幕,将那短短几行字反复读了一遍又一遍。泪水再次不受控制地涌出,但这一次,不再是纯粹的绝望和痛苦,其中混杂了太多难以言喻的情绪——有被看见的委屈,有绝处逢生的感激,有一种在无边废墟中突然发现一块尚算稳固的立足之地的酸楚,甚至还有一丝对自己竟然从陌生人那里寻求慰藉的荒诞感。
她很想立刻回复,想抓住这根突然抛过来的绳索,想对着电话那端那个冷静的声音,倾泻出所有的委屈、愤怒和不解。她想问他,为什么一个人可以如此冷漠?为什么爱会消失得如此彻底?她接下来该怎么办?但残存的理智和那深入骨髓的、害怕打扰别人的小心翼翼,阻止了她。这是他的私人号码吗?还是工作用的?她这样情绪化的倾诉,会不会显得非常不专业,非常失态?而且,这复杂而屈辱的一幕,又该如何通过文字去描述?
最终,她颤抖着手指,用了很大的力气,才在冰冷的屏幕上敲下了极其简短、甚至有些生硬的回复:“收到,谢谢萧医生。我会查看邮件。”
点击发送的那一刻,她仿佛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她看着那个陌生的号码,像落水者抓住了一块浮木。尽管她知道这块浮木可能冰冷、滑手,并且最终会漂向未知的彼岸,但至少在此刻,它提供了让她不至于立刻沉没的支撑。
就在这时,书房的门传来了响动。门被打开,一道狭长的光线从门缝中投射出来,切割了客厅的黑暗。陈煜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并没有立刻走向卧室,而是站在那里,似乎在适应客厅的光线,又似乎在犹豫。林泠立刻熄灭了手机屏幕,将自己重新缩进黑暗中,心脏再次揪紧,混合着一种莫名的期待和更深的恐惧。
他静静地站了大约有半分钟,林泠能听到他几不可闻的叹息声,在寂静的凌晨显得格外清晰。然后,他走向厨房,打开了冰箱门,拿出水瓶,倒水。水流注入玻璃杯的声音,在万籁俱寂中显得异常响亮。他喝水的动作很慢,仿佛在思考什么。喝完水,他并没有立刻返回书房,而是拿着水杯,走向了……客厅的沙发。
林泠听到沙发弹簧承受重量时发出的、熟悉的轻微吱呀声。他今晚,不打算回卧室了。他要睡在客厅。
这个清晰的认知,像最后一记重锤,砸碎了她心中某种残存的、不切实际的幻想。这不是争吵后的赌气,不是暂时的冷静期,这是一种冷静的、明确的、物理上的划分。他用行动宣告了情感上的剥离,甚至不愿意再共享一个睡眠的空间。这座冰冷的界碑,此刻被浇筑得更加坚固、更加高大。
林泠靠着门板,仰起头,后脑勺抵着冰冷的木头,任由冰冷的泪水无声地滑过太阳穴,滴进鬓角的头发里。黑暗中,她的嘴角却缓缓地、扭曲地向上扯动,形成一个比哭泣还要难看的、近乎狰狞的弧度。
也好。这样,也好。界限划得如此分明,疼痛也变得如此具体而尖锐,再也无需任何自欺欺人的幻想。疼痛到了极致,反而生出一种诡异的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