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番积压已久、字字泣血的控诉,像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雪,劈头盖脸地砸向陈煜。他僵立在原地,脸色铁青,嘴唇抿成一条苍白的直线,下颌线绷得紧紧的,胸膛因为压抑的情绪而明显起伏。林泠从未如此直白、如此激烈地表达过她的不满和痛苦,这完全超出了他惯常的应对模式。他习惯了她的隐忍、她的妥协、她的自我消化,习惯了用冷漠、指责和否定来轻易地控制局面,让她陷入自我怀疑的漩涡而无力反抗。而此刻,林泠这决绝的爆发和清晰无比的行动指令,像一记重锤,砸碎了他熟悉的剧本,让他一时之间有些措手不及,甚至闪过一丝罕见的、难以应对的狼狈。
两人在狭窄的玄关处对峙着,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火药味、心碎的味道和一种近乎绝望的冰冷。沉默像一块巨大的、不断增重的铅块,压在彼此的心头,几乎要压垮呼吸。
最终,是陈煜先移开了目光,他无法再直视林泠那双燃烧着痛苦和决绝的眼睛。他侧过身,语气生硬得像一块石头,带着最后一丝不耐烦和彻底的疏离:“随便你吧。你非要这样,我也没办法。你长大了,有自己的主意了。希望你一个人在外面‘冷静’下来之后,能想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后果是什么。” 他说完,不再看她一眼,仿佛多看一眼都会玷污他的视线,径直转身,快步走向书房,那扇厚重的实木门再次在他身后合拢,发出“砰”的一声闷响,如同墓穴封土,彻底隔绝了两个世界。
听着那声象征着最终决绝的关门声,林泠最后一丝残存的、连她自己都未曾清晰意识到的、对于挽留或解释的微弱幻想,也彻底烟消云散。他没有挽留,没有哪怕一丝一毫的歉意或缓和,甚至没有一点点试图理解的努力。他只是再次、也是最后一次,用他那冰冷的、坚不可摧的冷漠和回避,为她践行,将她的离开定义为一场任性的、需要自我反省的闹剧。
也好。这样也好。至此,界限已以最鲜血淋漓的方式,划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林泠抬手,用力抹去脸上纵横交错的泪水,深深地、颤抖地吸了一口气,然后弯腰,提起了那个沉重得仿佛装着她整个破碎世界的旅行包。拉杆箱的轮子划过玄关光滑的地面,发出轻微的噪音。她头也不回地拉开了公寓厚重的大门。外面走廊明亮却冰冷的光线瞬间涌了进来,与身后公寓那片令人窒息的昏暗形成了刺眼的对比。她迈步走了出去,脚步有些虚浮,但异常坚定。自始至终,她没有再回头看一眼这个曾经承载了她所有关于爱与家的幻想、如今却只剩下一片废墟的地方。
电梯下行,失重感清晰地传来。林泠靠在冰冷的不锈钢轿厢壁上,看着红色的楼层数字一下下跳动减少,心中如同打翻了五味瓶,百感交集。有逃离牢笼后的短暂虚脱和一丝扭曲的轻松,有对未知未来的巨大恐惧和茫然,有对逝去感情和付出岁月的剜心般的悲伤,但更多的,是一种斩断一切退路后、从灰烬中生长出来的、冰冷的坚定。
她拿出手机,给苏可发了一条简短的信息:“苏苏,我最近需要处理些事情,出去住几天酒店。放心,我很好,需要帮忙会第一时间找你。” 她没有透露任何细节,现在还不是将朋友卷入这场风暴的时候。
然后,她点开了与萧禾的短信界面,看着那个冷静的名字,犹豫了片刻,还是敲下了一行字:“萧医生,我已按计划暂时离开原有住所,入住酒店。谢谢您的建议和支持。我会努力练习情绪隔离,保护自己。” 发出这条信息,像是向那个理性的世界报备,也像是为自己接下来的独行之旅立下一份军令状。
做完这一切,她关闭了手机屏幕,将那个充满了未读消息和潜在伤害的世界暂时隔绝。电梯门在一楼“叮”一声打开,外面是喧嚣的、车水马龙的真实世界。她深吸了一口陌生的、混合着汽车尾气和城市尘埃的空气,拖着那个承载着她全部家当的旅行包,步履略显蹒跚却目标明确地汇入了门外熙熙攘攘的人流。第一步,也是最艰难的一步,已经迈出。尽管前路布满荆棘,孤独且未知,但方向,是彻底离开那个令人窒息的风暴眼。接下来的每一步,她都必须,也只能,依靠自己走下去。
出租车像一枚被投入湍急河流的树叶,载着林泠和她那只塞满了破碎生活痕迹的旅行包,笨拙地汇入了傍晚时分愈发粘稠拥挤的车流。窗外,城市正上演着它每日例行的华丽变装秀,夕阳的余晖尚未完全褪尽,无数霓虹灯牌和商铺的照明却已迫不及待地亮起,交织成一片虚假而喧嚣的光海,将行色匆匆的路人和钢铁洪流般的车辆都映照得如同舞台上的剪影。林泠将发烫的额头抵在冰凉的车窗玻璃上,目光失焦地凝视着窗外这片熟悉又陌生的风景,感觉自己像一株被强行从赖以生存的土壤中掘出、根系暴露在空气中的植物,正被运往一个未知的、吉凶未卜的苗圃。车厢内弥漫着廉价的香氛和经年累月积淀下来的皮革气味,这种混合的、属于公共空间的陌生气息,与她家中那融合了陈煜古龙水、她自己的护肤品以及阳光晒过棉布味道的、独属于他们的气息截然不同,这种强烈的反差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她——你已离岸,正漂向深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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