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西多摩市,黄昏来得特别早。
下午四点半的光景,天边已经泛起铁锈色的云层。
远介提着那个深褐色礼盒走在通往如月府邸的石板小径上,皮鞋跟敲击出规律的声响,在寂静的住宅区里显得格外清晰。
这座宅邸选的位置确实精妙——整个西多摩市,再没有比这里看富士山更好的角度了。
远介在玄关前停下脚步。
传统的日式门廊,木格门半掩着,能看见庭院里精心修剪过的枯山水。
几块青石铺成的小径蜿蜒通向主屋,石缝间顽强地钻出几丛苔藓。整体风格清寂得有些过分,像一幅刻意留白的日本画。
他抬手按响门铃。
等了足足一分钟,里面才传来拖沓的脚步声。木门被拉开一道缝隙,露出一张布满褶皱的脸——如月峰水今年该有七十三岁了,但那双眼睛依然锐利得像淬过火的刀片。
“谁?”老人的声音沙哑,带着画家特有的、对陌生拜访者的本能排斥。
远介微微躬身,礼盒在手中调整到一个恰到好处的位置:“如月大师,晚辈高桥远介,是个侦探~冒昧前来拜访。”
“高桥……”如月眯起眼睛,似乎在记忆中搜索这个名字,随即摇了摇头:“老夫不认识你。有预约吗?”
“没有。”远介坦然承认,却在对方关门的前一刻补上一句:“但我想和您聊聊富士山——被常盘集团,双塔摩天大楼切成两半的那个富士山。”
门缝停住了。
几秒钟的沉默里,远介能听见老人加重的呼吸声。
那种声音他太熟悉了——就像鱼市里那些被捞出水面的鲤鱼,腮盖开合时发出的、濒死的急促响动。
门终于开了。
“进来。”如月转身往屋里走,宽大的和服袖子在空气中甩出一道凌厉的弧线:“但别指望老夫给你好脸色。我最讨厌两种人:不懂装懂的艺术评论家,和自以为是的小鬼。”
远介笑了笑,没接话。
客厅与其说是待客之处,不如说是个扩展的画室。
三十叠左右的空间,三面墙都立着画架,上面覆盖着白布。
唯一没被占据的那面墙,是一整扇落地窗——此刻窗帘紧闭,室内只开了一盏老式落地灯,昏黄的光线在榻榻米上投出模糊的光圈。
空气里弥漫着松节油和颜料特有的苦味,混合着老人身上淡淡的墨香。
如月径直走到主位的蒲团坐下,根本没打算招呼茶水。
他用那种审视失败作品的眼神打量着远介:“说吧,你到底是什么侦探?还是常盘集团派来当说客的?”
远介没急着回答。
他把礼盒轻轻放在矮几上,然后环顾四周。目光扫过那些蒙着白布的画架时停顿了片刻
——从凸起的轮廓能判断出,下面全是富士山。不同角度、不同季节、不同光线下的富士山。
“大师画了一辈子富士山吧。”
远介说,声音在寂静的室内显得格外清晰,“我师父毛利小五郎曾经告诉我一个道理——优秀的侦探追求真相,顶尖的侦探洞察人心。”
“而在我看来,顶尖的画家也一样。画的不是山,是心里那团火。”
如月峰水的脸色沉了下来。
“老夫可不记得,”他声若洪钟,每个字都像砸在石板上的秤砣:“自己有什么事,需要和侦探接触!”
声音确实中气十足,但远介捕捉到了那丝颤音——不是衰老导致的虚弱,而是某种被触及痛处后的应激反应。就像你突然去碰一条正在晒太阳的蛇,它猛地昂起头时的那种紧绷。
远介依然笑着,摇了摇头。
那笑容里没有温度,更像外科医生在手术前对器械做的最后一次检查。
他自顾自地开始拆礼盒的包装。动作很慢,慢得近乎仪式化——解开丝带,掀开盒盖,取出里面那台老式卡带收音机。老款式,塑料外壳已经泛黄,但保养得很好。
如月的眉头皱成了“川”字。
“你这是……”
“初次拜访,一点心意。”远介按下播放键。
齿轮转动发出轻微的“咔嗒”声,随后音乐流淌出来。
钢琴前奏清冷得像初冬的晨雾,然后是男声——日语填词的《富士山下》,旋律被重新编织进和语的音节里,竟有种奇异的贴合感。
歌声婉转升起时,远介用同样轻缓的语调说:“这首歌,叫《富士山下》。”
如月峰水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
那是画家长期握笔形成的条件反射——当某种强烈的视觉或情感冲击袭来时,手指会模拟执笔的动作,仿佛要把眼前的一切“定格的瞬间”,用最快的速度转移到画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