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没时间,”老人的声音压低了些,但怒气更甚:“跟你一个小子打哑谜。有话直说,不然就给我滚出去。”
远介终于抬头看他。
四目相对的瞬间,如月心里莫名一凛。那年轻人的眼神太静了,静得像深潭,但你偏偏能感觉到潭底有什么东西在缓慢游动——不是鱼,是更庞大、更古老的某种存在。
“好。”远介说,“那我不说,我画给您看。”
远介起身走向落地窗。
“等等!”如月几乎是吼出来的,“谁准你——”
话音未落,远介已经抓住了窗帘的拉绳。
“唰——”
厚重的绒布向两侧分开的瞬间,黄昏最后的光涌了进来。
那不是温柔的光。那是深秋傍晚特有的、带着金属质感的光线,把整个客厅染成琥珀色。
但如月峰水根本无暇注意这些——他的全部视线,都被窗外的景象钉死了。
落地窗外,本该是完整的富士山全景。
但现在,两栋高耸入云的摩天大楼——常盘集团的双子塔——像两把灰色的铡刀,正正地从富士山的山脊线中央切过。
左边的塔楼削掉了八合目的雪线,右边的塔楼则贯穿了山体的中腹。那座被日本人奉为“圣岳”的山,就这样被硬生生劈成不对称的三段。
如月的呼吸停了。
远介站在光里,背对着他,声音平静得像在陈述天气:“我在做侦探之前,是个卖鱼的。”
他转身走向最近的一个空白画架,从旁边的木架上取下一支素描笔。
动作熟稔得仿佛在这里生活了十年。
“卖鱼是个手艺活。”
远介开始在白纸上落笔,笔尖摩擦纸面发出沙沙的轻响:“手要稳——鱼鳞很滑,刀偏一毫米,就会切到内脏,整条鱼就废了。眼睛要毒——得从一堆鱼里挑出最新鲜的那条,鳃的颜色、眼球的浑浊度、肌肉的弹性,差一点,顾客就能看出来。”
如月呆坐着。
他的目光在远介的手和窗外的富士山之间来回切换。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
那只握笔的手确实稳得惊人——手腕悬空,小指作为支点轻轻抵着纸面,每一笔都干净利落,没有多余的颤抖或犹豫。
线条开始构成轮廓。
那是富士山。
而且不是初学者那种笨拙的三角形堆砌。
远介画的是山的气势——从山麓缓坡的弧度,到山腰逐渐收紧的坡度,再到山顶那几乎要刺破天空的锐利。
寥寥十几笔,山的“骨相”已经出来了。
“鱼处理好了,要挂鳞片。”远介继续说,手上的动作丝毫未停:“不是真挂,是用冰——把碎冰均匀地铺在鱼身上,光线一照,鳞片会反射出彩虹一样的光。这样摆在摊位上,别人才会多看两眼,才会愿意掏钱。”
他开始上阴影。
铅笔侧锋在纸上摩擦,灰调一层层叠加。
山的向阳面留白,背阴面用交叉排线压深,明暗交界线处理得极其老道——
那不是学院派教科书式的标准,而是常年观察实景后才能掌握的光影直觉。
如月的手开始抖了。不是恐惧,是另一种更复杂的情绪。
就像练了三十年剑道的老师傅,突然看见一个十几岁的少年随手挥出一记“居合”,姿势、角度、速度,全都完美得无懈可击。
这年轻人……到底是谁?
“所以大师,”远介的声音突然转冷,那冷意像冬夜从门缝钻进来的风:“您到底在生谁的气?”
如月猛地抬头。
远介已经停下了笔。画纸上的富士山完成了七成,神韵已经出来了——那种沉默的、亘古的、俯瞰众生的姿态。
但远介没画那两栋大楼。他故意留白了山体中央的区域,就像一道等待填满的伤口。
音乐恰好在此时进入副歌。
“谁能凭爱意让富士山私有\/这双手扣不住一粒沙的温柔……”
如月的脸色变得惨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