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百亿日元。”她说出这个数字时,语气平静得像在讨论今天的天气:“您倒是真敢开口。怎么,是还年轻,不知道钱怎么赚?还是对‘亿’这个单位,缺乏具体的概念?”
这话里藏着的刺,锋利得能划破皮肤。
但远介笑了。
不是那种被冒犯后的尴尬笑容,也不是故作轻松的掩饰。
而是一种……棋手看到对手走出意料之外一步时的、带着欣赏意味的笑。
“我听闻,”他身体微微前倾,手肘撑在膝盖上,十指交叉:“常盘集团在日本,是业界公认的计算机行业的龙头企业。”
常盘美绪的眉梢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她听出了话里的陷阱——不是问句,是陈述句。但陈述句往往比问句更危险,因为它预设了一个前提,等着你往里跳。
“是又如何?”她选择最安全的回应。
远介的笑意加深了。
那笑容里没有温度,只有精准的计算,像外科医生在手术前最后一次确认切口位置。
“经济产业省还专门给常盘集团颁了个奖,叫什么来着——”他抬手点了点太阳穴,做出回忆的姿态,“啊,‘计算机行业全类目标杆企业奖’。意思是,只要是计算机行业的类目分支,常盘集团都有涉猎,对吧?”
常盘美绪端起茶杯,指尖感受到瓷器温热的触感。
“没错。”她说,声音里多了一丝警惕。
“人的精力,企业的发展,都有其局限性。”远介靠回椅背,姿态放松得像在自家客厅聊天,“什么都想干的人,注定什么都干不好。不是吗?”
这句话落下的瞬间,茶室里的空气凝固了。
妃英理的茶杯停在半空。她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游移,像在观看一场顶级棋手对弈,每一步落子都藏着十步之后的杀机。
常盘美绪的脸色沉了下来。
不是愤怒,是某种更深层的东西——被看穿底牌时,赌徒本能的心悸。
她沉默了三秒。
这三秒里,茶室安静得能听见中央空调出风口细微的嗡鸣,能听见窗外远处货轮的汽笛声,能听见自己心跳加速的、沉闷的咚咚声。
然后她放下茶杯,瓷器碰撞桌面的声音比刚才重了些。
“高桥先生,”她的声音冷了下来,“您今天来,是来谈生意的,还是来给我上课的?”
“当然是谈生意。”远介的笑容丝毫未变,“但谈生意之前,总得先了解合作伙伴的……真实处境。”
他顿了顿,继续说下去,每个字都像精心打磨过的子弹:
“我查了一下财报——当然,是公开的财报。常盘集团,本质上是一家地产建筑公司。企业收入的百分之七十来自地产建工板块,包括这栋——”
他抬手,指向窗外高耸入云的双子摩天大楼b座:“——地标级建筑。那么问题来了。”
他的身体再次前倾,这次距离更近,近到常盘美绪能看清他瞳孔里倒映出的、自己的脸。
“为什么一家地产建筑公司,会以‘计算机行业龙头企业’闻名呢,美绪小姐?”
最后那个称呼,他刻意用了“小姐”而不是“董事长”。
那是一个微妙的、带着试探性的称呼降级——不是不尊重,而是在暗示:我看到的不是常盘财团的掌门人,而是你,常盘美绪这个人。
常盘美绪盯着他看了很久。
久到妃英理几乎以为她会直接结束这场会谈。
但最终,她笑了。
那不是商业化的笑容,而是一种……自嘲的、带着点疲惫的真实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