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梯门向两侧滑开的瞬间,时间仿佛被拉长了。
高桥远介走出电梯。
他的脸上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不是胜利者的志得意满,也不是谈判后的疲惫松懈,而是一种近乎真空的平静。
然后走出来的是常盘美绪。
她站在远介身侧半步的位置,这个距离既不会显得过于亲密,又明确宣告了“我们是一起下来的”这个事实。
最后是妃英理。
她走在稍后一点的位置,手里提着深褐色的公文包,步伐从容不迫。
看到展览室里的众人时,她的眉梢几不可察地挑了一下——不是意外,而是“果然都在”的了然。然后她的目光落在女儿小兰身上,眼神柔和了一瞬,随即恢复成律师特有的冷静审视。
三人的出现,让原本喧闹的展览室瞬间安静下来。
连最聒噪的元太都闭上了嘴,光彦的笔记本从手中滑落,“啪”地掉在地上。步美双手捂住嘴,眼睛睁得圆圆的。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微妙的、所有人都能感觉到但说不清是什么的张力。
常盘美绪最先动了起来。
她像是没有察觉到这诡异的寂静,脸上笑容加深,径直走向毛利小五郎,伸出手:
“毛利学长,真不好意思,要您大老远赶过来。”
毛利小五郎明显愣了一下。
他下意识地握住常盘美绪的手,但眼神已经飘到了她身后——飘到了那个穿着珍珠灰色套装、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的女人身上。
“不、不……”他的声音有些发干,“本来应该是一个人来的……”
话音戛然而止。
因为他的大脑,终于处理完了眼前的信息:远介那小子,站在常盘美绪身边。
而英理……站在他们两人身后。
英理???
小五郎的瞳孔猛地收缩。那一瞬间,他的脑海里闪过无数种可能——
但这并不重要........
最重要的是——英理看到我了。
这个念头像一盆冰水,浇在他的脊椎上。
他几乎是本能地挺直了背,收起了平时那种吊儿郎当的姿态,脸上的表情从惊讶到慌乱,最后定格在一种强装镇定的僵硬上。
而就在他大脑宕机的这几秒钟里——
一道米白色的身影,像离弦的箭一样,从他身边冲了过去。
毛利兰冲到常盘美绪面前,一个标准的九十度鞠躬,声音清脆得像敲击玉器:“我是他的女儿毛利兰!家母要我代她向您问候——纳尼?!妈妈!?”
最后一个词,音调陡然拔高,带着难以置信的震惊。
她直起身,眼睛瞪得大大的,视线在常盘美绪、远介、以及站在两人身后的妃英理之间来回切换。
大脑,彻底宕机。妈妈……为什么会在这里?
小兰的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但喉咙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发不出声音。
她只能呆呆地站在那里,看着母亲平静的脸,看着远介君平静的脸,看着常盘美绪脸上那抹意味深长的微笑。
展览室里的空气,因为她的突然沉默,变得更加尴尬。
那是一种几乎要凝固成实体的尴尬,像透明的凝胶,包裹住每一个人,让呼吸都变得困难。
“英、英理……”
小五郎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但那声音干涩得像是从砂纸上磨出来的。
妃英理看着他,嘴角勾起一个冷笑。
那冷笑太熟悉了——熟悉到小五郎几乎能预判她下一秒会说什么。
那是她在法庭上面对漏洞百出的证人时,会露出的表情;
那是她在家时,看到他邋遢地躺在沙发上喝酒看电视时,会露出的表情;
那是……那个夜晚,她离开时,她最后看他的表情。
“哼。”
果然。
一声短促的冷哼,像冰锥一样刺进空气。
“日本真是小啊。”她说,声音里没有任何温度:“随便出个门都能碰到。”
小五郎的脸涨红了。
不是羞愧,是愤怒——那种被当众羞辱、尤其是被自己老婆当众羞辱时,男性本能的自尊心受挫的愤怒。
他猛地一摆头,下巴抬得高高的,摆出一副“谁想见你似的”的傲娇姿态。
但颤抖的指尖出卖了他。
常盘美绪看着这对夫妻的互动,眼里闪过一丝有趣的光芒。她转向小兰,笑容变得柔和了些:“你就是小兰吧?高桥先生的女朋友。”
她顿了顿,补充道:“您母亲的问候,我收到了。”
说这句话时,她飞快地朝小兰眨了一下眼睛。
那个眨眼很短暂,短暂到几乎像是错觉——但小兰看见了。
那不是长辈对晚辈的慈爱眨眼,而是……带着点调皮、带着点“这是我们之间的小秘密”意味的眨眼。
妃英理也走到了女儿身边。
她伸出手,食指轻轻点在小兰的额头上,力道不重,但带着母亲特有的、又爱又无奈的嗔怪:“你这个小妮子啊……”
小兰的脸“唰”地红了。
小兰脸色变得通红,只用了不到两秒。
她低着头,不敢看母亲的眼睛,声音小得像蚊子:“妈妈……你怎么会在这里啊?是和爸爸约好了,还是……和远介君一起?”
这个问题问出口的瞬间,她感到一阵心虚。
因为她知道答案。
妈妈不可能和爸爸约好——他们俩的关系,能不打起来就不错了。那么只剩下一种可能……
妃英理没有回答。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女儿,眼神复杂。
那眼神里有温柔,有担忧,有“我的女儿长大了”的感慨,还有一丝……更深的东西。像是律师在评估某个案子的风险系数时,那种冷静到近乎残酷的审慎。
气氛尴尬间.......远介动了。
他没有说话,甚至没有看妃英理或常盘美绪一眼。他只是迈步,走到小兰身边,停下。
小兰抬起头,看向他。
她的眼睛里,有还未散去的震惊,有对母亲突然出现的困惑,有对眼前这个尴尬局面本能的不知所措,还有……一丝深藏的、连她自己都不愿意承认的担忧。
她在担心什么?担心妈妈为什么会和远介君一起与常盘董事长交谈!?妈妈是律师,与远介君的事务所,有法律合作的事情,自己是知道的~
那自己在担心什么!??
担心常盘美绪那个意味深长的眨眼?还是担心刚才那三个小时里,在七十五层的茶室里,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
远介看着她。
看了大概三秒钟。
那三秒钟里,他的眼神从刚才那种真空般的平静,慢慢融化,像冬日的冰面在阳光下裂开第一道缝隙,透出底下温润的水光。
然后他伸出手。不是牵手,不是揽肩。
而是——直接将她拉进了怀里。
一个结结实实的、用力的、几乎要将她揉进自己身体里的拥抱。
小兰的呼吸停了一瞬。
她的脸撞在他的胸口,西装面料带着他的体温,还有那股熟悉的、清新的皂角香味~
就像动物用气味标记领地一样,这是“远介君”的气味。她的手臂,几乎是本能地环住了他的腰。头像小猫似的在远介君的怀里拱了拱~
然后她闭上了眼睛。
所有的困惑、担忧、尴尬、不知所措——在这一刻,全数消融。
他不需要说“我和常盘美绪只是商业合作”,不需要说“你母亲是来当律师的”,不需要说“别担心,我心里只有你”。
因为这个拥抱,比任何语言都有力。
小兰把脸埋得更深了些,深吸一口气,让他的气味充满自己的肺部。
她能感觉到他胸腔里沉稳的心跳,能感觉到他手臂环绕自己的力道,能感觉到他下巴轻轻抵在自己头顶的触感。
读心什么的~太犯规了。
她在心里小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