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顿了顿，饮了一口早已温凉的茶，继续道：“明伦堂，皇家书院，天下读书人向往的圣地。我们每日天不亮就要起身，梳洗整理，赶到那里，与皇子们、还有功勋重臣的子弟们一同听讲。十几位夫子，皆是当代大儒，学问是顶好的。可是……”
孟玄羽的眼神黯了黯，“可是他们更懂得察言观色。
文端皇帝因藩王之乱受了惊吓，龙体一直欠安，连带着对拥有兵权的藩王忌惮极深。
夫子们洞悉圣意，对我们这些藩王质子，自然也就‘另眼相看’。课业上稍有差错，责罚往往是最重的；若是与皇子们起了争执，不论对错，先挨训斥的必然是我们。那种无形的轻视和冷漠，比直接的打骂更让人窒息。”
“其中，尤以四皇子孟承旭为首。”提到这个名字，孟玄羽的语气里听不出什么情绪，但卫若眉的心却微微揪紧。如今的同德皇帝，当年的四皇子。
“四皇子那时年纪也不大，约莫十岁出头，却仗着他的母妃极是受皇帝宠爱，是皇子中最骄横的一个。
许是看出了父皇对我们这些‘质子’的态度，他便常常领着一帮趋炎附势的宗室或大臣子弟，变着法地作弄我们。其他世子或郡王，或有性子软弱的，刻意逢迎，或有不甘受辱的，冲突不断，但最后吃亏的总是自己。”
孟玄羽抬眼看向卫若眉，眼中闪过一丝属于那个八岁孩童的屈辱和困惑：“我至今记得，有一次，明伦堂的堂主董夫子，布置了背诵《礼记》的课业。
我那时思念父母，夜里睡不安稳，白日精神不济，背诵得磕磕绊绊。
轮到检查时，四皇子他们在一旁起哄，说我云州蛮荒之地，不懂礼数，连篇经文都背不全。董夫子非但不制止，反而顺着他们的话，罚我跪在明伦堂外的青石板上，整整一个时辰。那时正值盛夏，日头毒辣，青石板被晒得滚烫，膝盖像是放在烙铁上……”
卫若眉想象着那个场景，一个瘦小的孩子，孤零零地跪在偌大宫廷的烈日下，周围是嘲讽的目光和冷漠的旁观，心中不由得一阵酸楚。尽管是夏末时分，还是感受到一股透彻的寒意。
“还有一次，他们故意在我的砚台里倒入胶水，让我无法磨墨写字；或者在我午憩时，将我的鞋子藏起来，让我穿着袜子跑去上课，惹得满堂哄笑；更过分的是，有一次他们假意与我亲近，带我去御花园的池塘边玩，却趁我不备，将我推入水中……那池塘水并不深，但对于一个不善水性、又惊又怕的孩子来说，那一刻的恐惧，足以铭心刻骨。我在冰冷的池水里扑腾，呛了好几口水，耳边是他们得逞后放肆的笑声。最后是一个小女孩路过，赶紧去喊了两名小太监手忙脚乱地将我捞了起来。”
孟玄羽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在讲‘有一个小女孩路过’的时候停顿了下来，用耐人寻味的眼光静静地望着卫若眉。
卫若眉不解地看向孟玄羽：“玄羽怎么用这种眼神看我？”
孟玄羽却欲言又止。
卫若眉没有追问，只是搂着他脖颈的手收紧了一点，“心疼我的小玄羽。”
这些看似孩童的恶作剧，落在当时那个离乡背井、倍感孤独的八岁孩子身上，无疑是雪上加霜，是刻意的折辱和欺凌。
这些经历，一点一滴地塑造了后来那个冷面冷情、隐忍内敛的孟玄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