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承佑听到云裳来传话时,正在造办处查验一批新到的木料。
春日的阳光透过高高的窗棂,在堆满图纸的桌案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里浮动着新鲜木料特有的清苦香气,混合着墨锭磨开后的淡雅气息。
因事情紧急,云裳顾不得怀有三月身孕,提着裙摆一路小跑进来的,额角沁着细汗,几缕碎发贴在微红的脸颊旁。
“梁王殿下!”她声音压得低,却掩不住急促,“王妃让您立刻回府一趟——那位会编缨络的莲婶,她、她说要见玉佩的主人,还说……说认得您的生母灵犀娘娘!”
“哐当——”
孟承佑手中那把量木料的铜尺脱手落在青砖地上,发出刺耳的脆响。
周遭几个工匠惊得抬起头,却只见这位素来从容的梁王殿下脸色霎时白得可怕,那双总是含着三分慵懒笑意的眼睛此刻睁得极大,里头有什么东西在剧烈晃动,像是平静的深潭被巨石砸碎,翻涌起压抑了二十多年的惊涛。
他甚至没有弯腰去捡那尺子,只哑声问:“你说什么?”
孟承佑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自己的母亲,在他三岁时便离开了人世,已经去世了整整二十四年,可如今,在这禹州城,却有人声称认识她?
云裳小心翼翼地又复述了一遍。
“人在何处?”孟承佑亚声问道。
“已经在汀兰苑住下了,是王妃觉得此事蹊跷,将她安置了下来,慢慢细问。”云裳喘匀了气,“王爷也说此事古怪,让您务必谨慎。”
孟承佑没有再问第二句。他转身就往外走,脚步快得带起一阵风,靛蓝色的袍角扫过门槛,惊飞了廊下两只正在啄食的麻雀。经过院中那株老槐树时,他甚至没有留意到横斜的枝桠险些勾散了他的发冠。
几乎是同时,孟玄羽在衙署也接到了府里快马送来的口信。
他正在与几位属官商议春耕水利之事,窗外传来驿马急促的蹄声。听完小厮附耳低语后,孟玄羽手中朱笔一顿,一滴殷红的墨汁落在摊开的舆图上,沿着河道纹理泅开,像一滴陈旧的血。
“今日先议到此。”他起身,声音平稳,可握住卷宗的手指关节已然泛白,“诸位且回,余事容后再议。”
从衙署到靖王府,骑马不过一盏茶的路程。孟玄羽却觉得今日这路格外漫长。春风拂面,本该是暖的,可他脊背上却窜起一丝寒意。街市喧嚣的人声、货郎的叫卖、孩童的嬉笑,都像是隔了一层厚厚的水传进耳中,模糊而不真切。
他想起许多年前,自己还是个半大少年时,曾偶然在宫中一处偏僻回廊,见过孟承佑独自一人跪在一座小小的香案前。那时孟承佑十五六岁,穿着华阳皇后所赐的锦绣衣袍,背却挺得笔直,面前供着一块无字的牌位,香烟袅袅上升,模糊了他年少却异常平静的侧脸。
那时孟玄羽便知道,这位看似已被养母宠爱、兄长照拂的堂兄,心里始终有一个填不上的窟窿,窟窿里葬着他三岁便失去的、连面容都记不真切的血亲母亲。
此刻,这个窟窿,或许要被一个突然出现的民间老妇人生生撬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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