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风，已经带上了盛夏的灼热和湿重，黏糊糊地贴在皮肤上，像是某种无形的预兆。教室里，倒计时牌上的数字终于变成了触目惊心的“1”。
最后一天。
没有预想中的慌乱或者歇斯底里，教室里反而弥漫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平静。桌椅被按照考场要求拉开距离，桌肚清空，黑板上密密麻麻的板书被擦去，只留下班主任用红色粉笔写下的、略显潦草的“沉着 冷静 仔细 规范”八个大字，像最后一道无声的咒语。
同学们大多安静地坐在自己的临时座位上，最后一次翻看着错题本或者公式卡片，眼神放空，或者与身旁的好友交换一个无声的、带着鼓励的眼神。空气里漂浮着淡淡的风油精和咖啡因的味道，混合着旧书页和粉笔灰的气息，构成高三最后一天独有的、令人心悸的沉默。
林溪坐在靠窗的位置，阳光透过干净的玻璃，在她摊开的语文古诗文默写篇目上投下明亮的光斑。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捻着书页边缘，目光却并没有聚焦在那些熟悉的文字上。
心跳比平时要快一些，像一面被轻轻敲击的小鼓，不激烈，却持续不断地提醒着她即将到来的、决定命运的战役。她深吸一口气，试图将那些纷乱的思绪压下去，专注于眼前的“氓之蚩蚩，抱布贸丝”。
前排传来椅子被轻轻拉动的声音。
她的心猛地一跳，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抬起头。
陆辰正从座位上站起来。他没有像其他人一样埋头于最后的复习，只是将桌面上那本陪伴了他整个高三的、边角磨损的深蓝色竞赛笔记本，仔细地合上，然后塞进了书包最里层。他的动作不疾不徐，带着一种与周遭紧绷气氛格格不入的沉稳。
他拉上书包拉链，背好。然后，他转过身。
目光，越过几排拉开的桌椅，越过那些低伏的、或紧张或茫然的头顶，精准地、毫无偏差地，落在了她的脸上。
林溪的心脏在那一瞬间，像是被什么东西攫住了，呼吸微微一滞。
他看着她，眼神沉静，深邃，像两口望不见底的古井。那里面没有鼓励，没有担忧，没有即将分别的感伤，只有一种近乎纯粹的、沉凝如水的平静。仿佛他不是要去参加一场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战争，而只是完成一次寻常的、早已预演过无数遍的日常。
他就那样看着她，看了大概有三四秒。
在周围一片压抑的、混合着翻书声和细微呼吸声的寂静里，在这决定无数人命运的一天开始之前，他的目光，像一道恒定而温暖的光束，穿透所有的喧嚣与不安，稳稳地照在她身上。
然后，他什么也没说。
只是对着她，极轻、却极其清晰地，点了点头。
那是一个无声的动作。
却仿佛承载了千言万语。
「我在这里。」
「你可以的。」
「去吧。」
林溪看着他，看着他被阳光勾勒出清晰轮廓的眉眼，看着他眼中那份不容置疑的笃定和信任，一直微微紧绷的背脊，奇异地松弛了下来。那股盘旋在胸腔里的、混杂着紧张和期待的躁动，也被这平静的目光悄然抚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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