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欧的阳光,似乎比世界上任何地方都要慷慨和浓烈。它毫不吝啬地倾泻在古老城市的每一个角落,将赭石色的墙壁、彩色的窗棂、以及光滑的石板路都镀上一层耀眼的金边。空气里浮动着地中海特有的、混合着海风、咖啡与橙花的慵懒而甜腻的气息。
林溪的报告被安排在论坛的第二天下午。前一整天,她都沉浸在紧张的并行会议中,听着来自世界各地的学者展示最新研究,大脑像一块高效运转的海绵,拼命吸收着前沿的思潮。偶尔在茶歇间隙,她会走到会场外的露台上,看着远处湛蓝的海湾和点缀其间的白色帆船,深深呼吸,试图平复那份因为即将到来的“第一次”而愈发清晰的心跳。
她反复摩挲着腕间的红绳,冰凉的珠子被她的体温焐热。这不再仅仅是思念的信物,更像是一道来自远方的护身符,提醒着她,她并非独自一人站在这个国际化的舞台上。
下午,终于轮到她上场。走进报告厅,灯光聚焦,台下坐满了陌生的面孔,其中不乏几位她曾在顶级期刊上多次拜读过其文章的学者。一瞬间的眩晕袭来,她下意识地挺直了背脊,目光扫过观众席——然后,她的呼吸猛地一滞。
在会场靠后、一个不太起眼的角落,一个熟悉的身影安静地坐在那里。
陆辰。
他穿着一件简单的深灰色 polo 衫,身姿依旧挺拔,在满座的研究者中,气质卓然。他似乎刚到不久,正微微低头看着手中的会议手册,侧脸线条在灯光下显得清晰而平静。
他来了。
他不是说……时间冲突,无法到场吗?
巨大的震惊如同海啸,瞬间冲垮了林溪所有的心理准备。大脑一片空白,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几乎要撞出喉咙。她甚至能感觉到血液轰然冲上头顶的嗡鸣。
似乎是感应到了她的注视,陆辰缓缓抬起头,目光穿越整个报告厅,精准地、毫无偏差地,落在了站在讲台上的她的身上。
四目相对。
隔着十几排座椅的距离,在明亮而严肃的学术会场里。他的眼神沉静,深邃,里面没有长途跋涉的疲惫,没有突然出现的惊讶,只有一种深沉的、仿佛穿越了万水千山终于抵达的平静,和一丝……清晰可见的、带着鼓励与期待的微光。
他看着她,几不可察地,对她微微点了点头。
只是一个极其微小的动作。
却像一道定身咒,又像一剂强心针。
林溪所有翻腾的紧张和错愕,在他这平静的注视和无声的肯定中,奇迹般地沉淀下来。她深吸一口气,对他回以一个几乎难以察觉的、却无比坚定的微笑,然后,转过身,面向了观众。
“good afternoon, distinguished guests, fellow researchers…”(下午好,尊敬的各位来宾,各位研究员同仁……)
她的声音透过麦克风清晰地传遍整个报告厅,起初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但很快便稳定下来,变得流畅而自信。她不再去看台下的他,而是全身心地投入到自己的研究阐述中。逻辑清晰,论证有力,偶尔引用的跨文化案例,为她的报告增添了独特的色彩和深度。
她能感觉到,在她讲述到关键部分时,后排那道沉静的目光始终落在她身上,带着一种专注的审视,也带着一种无声的支持。那目光像一道稳定的锚,让她在知识的海洋中航行得更加稳健。
提问环节,意料之中的尖锐问题接踵而至。林溪沉着应对,思路清晰,偶尔遇到超出预设范围的问题,她也坦诚以对,并给出了富有建设性的思考方向。整个过程中,她始终保持着学术的严谨与风度。
当最后一位提问者坐下,主持人宣布报告结束时,会场响起了真诚而热烈的掌声。林溪微微鞠躬,再次抬起头时,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那个角落。
陆辰也在鼓掌,动作不大,但眼神里那份清晰的赞许与骄傲,比任何雷鸣般的掌声都更让她心潮澎湃。
报告结束后,几位学者围上来与她进一步交流。林溪耐心地解答着,眼角余光却瞥见那个灰色的身影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座位,正安静地站在会场出口处的阴影里,等待着。
等她终于摆脱了热情的同行,快步走向出口时,感觉自己的脚步都有些发飘。南欧下午的阳光透过高大的门廊,将他周身笼罩在一圈温暖的光晕里。
他看着她走近,没有说话,只是伸出了手。
不是握手,而是一个等待牵手的姿势。
林溪没有任何犹豫,将自己的手放进了他的掌心。他的手掌温热而干燥,带着熟悉的、令人安心的力量,紧紧包裹住她的。
“你怎么……来了?”走出报告厅,来到充满阳光和喧闹的街道上,林溪才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惊喜。
“评审提前半天结束了。”他语气平淡,仿佛只是陈述一个简单的事实,“改了航班。”
他说得轻描淡写,但林溪知道,这意味着他在高强度评审后,几乎没有休息,便风尘仆仆地跨越了数个国家,赶在了她报告开始前,坐进了那个会场。
“那……我的报告……”她仰头看着他,心跳依旧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