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辰离开后的几天，帕萨迪纳的阳光依旧灿烂，但林溪却觉得那光芒有些刺眼，仿佛照不进她心底那片因离别和抉择而变得阴霾的区域。公寓里安静得可怕，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他身上那丝清冽的气息，书桌前他坐过的椅子，窗台上他倚靠过的痕迹，都成了无声的提醒。
她没有放任自己沉溺在感伤中太久。她知道，唯一能对抗这种茫然和失重的，就是行动。
她将自己彻底投入到了论文的撰写中。这不再仅仅是一项学术任务，更像是一种锚定，将她漂浮不定的心牢牢固定在现实的土壤里。李教授对这篇论文寄予厚望，审阅得极其严格，几乎到了字斟句酌的地步。陈明和组里的其他同事也提供了许多宝贵的修改意见。
工作的强度是巨大的。常常是为了一个表述的精准，一张图表的优化，反复修改到深夜。加州深夜的寂静，与北京实验室灯火通明的喧嚣截然不同。在这里，陪伴她的只有键盘的敲击声，和自己清晰的呼吸。
偶尔，在思路卡顿的间隙，她会停下来，目光无意识地落在床头那个未曾拆开的领带盒上。她没有打开它，仿佛那是一个需要特定仪式才能触碰的禁忌。它静静地躺在那里，像一个沉默的坐标，指向大洋彼岸那个同样在忙碌、在坚守的人。
他们之间的联系变得稀疏而规律。通常是简短的信息，关于彼此工作的进展，或者仅仅是互道一声“早安”或“晚安”，小心翼翼地避开那个核心的、悬而未决的话题。他们都清楚，此刻任何深入的讨论都可能成为情绪的漩涡，干扰彼此正在进行的、至关重要的航程。
在这种刻意维持的平静下，林溪感觉到自己内心某种东西正在悄然生长，那是属于她自己的、不容置疑的力量。当她独自面对李教授 尖锐的提问，当她与合作的博士后就某个数据点据理力争，当她深夜独自完成一个复杂的数据模型验证时，她清晰地意识到，那个曾经需要仰视陆辰、需要从他那里获得确认和指引的女孩，正在以惊人的速度蜕变。
一个月后，论文初稿完成，提交给了李教授 和合作者进行最后一轮评审。得到一个短暂的喘息之机，林溪却并未感到放松。那个被高强度工作暂时压抑的抉择，再次浮出水面，变得前所未有的紧迫。
恰在此时，她收到了来自[学校a] 和[研究所b] 的正式访问邀请函，邮件措辞热情，并附上了详细的行程安排和待遇说明。几乎同时，国内也传来消息，她之前参与申报的一个重大科研专项获得了批准，她被列为核心骨干之一，团队希望她能尽快回国参与项目启动。
所有的选项，都被具象化成了白纸黑字的邮件和文件，沉甸甸地摆在了她的面前。
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焦虑。这不再是抽象的“去”与“留”，而是关乎具体路径、具体平台、具体人生的选择。每一种选择都意味着一种未来，也意味着对另一种可能的彻底放弃。
又是一个无眠之夜。林溪索性起床，泡了杯浓茶，坐到书桌前。窗外，帕萨迪纳的灯火在夜色中绵延，像一片散落在地上的星辰。
她打开电脑，没有看文献，也没有处理邮件，而是新建了一个空白文档。她需要梳理，需要与自己对话。
她在文档顶端写下：“留下？”
下面罗列优势：顶级学术平台，自由的研究氛围，国际视野，可能的终身教职轨迹，以及……远离国内复杂人际与行政压力的某种“轻松”。
她在“轻松”两个字上打了问号。真的轻松吗？异国他乡的孤独，文化上的隔阂，真的比国内那些她已知的挑战更容易应对吗？
她另起一行，写下：“回去？”
优势：熟悉的语言和文化环境，正处于快速上升期、亟需她这样人才的国家平台，那个重大专项带来的、直接将自己的研究成果应用于国计民生的巨大机遇，以及……陆辰。
在“陆辰”的名字后面，她停顿了许久。她问自己，如果回去的理由里没有他，这个选择的天平会倾斜多少？她发现，即使剥离掉情感因素，那个正在发生的、充满活力的科研图景，对她而言，同样具有强大的吸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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