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主粮和纤维作物的喧嚣渐渐平息,营地里那些代表着“甜蜜未来”的幼苗,也在秋日的阳光下悄然舒展。那几株从露营物资中抢救出的桃树苗和葡萄藤,如今已是营地绿意的重要组成部分。
桃树苗蹿得最快,枝干笔直,叶片宽大油绿,高度已逾半米,显露出良好的活力。杨建国时常在劳作间隙驻足观察,用粗糙的手指丈量着树干增粗的幅度。“长得是快,”他对杨亮说,“但这桃树结果,按老辈人的说法和书上的记载,没个四五年光阴,怕是见不着花苞。急不得,这是扎根蓄力的年头。”这些桃树承载的,是几年后春日赏花、夏日尝鲜的遥远期待,是穿越者对故土风物的一份执着念想。
相比之下,葡萄藤则展现出更旺盛的攀爬欲。柔韧的藤蔓沿着杨亮为它们搭建的简易棚架奋力延伸,卷须牢牢抓住每一处支撑。叶片葱郁,覆盖了大半个棚架,形成一片难得的荫蔽。虽然藤势喜人,但今年并未挂果。“葡萄性子急些,”杨建国摩挲着粗壮的藤蔓基部,“看这架势,积蓄足了力气,明年夏天,该是能给我们结出第一串果子了。”即使这移栽的葡萄品种可能结果,其重要性也暂时无法与营地周边漫山遍野的原生野葡萄相提并论。
说到野葡萄,今年的采集季,营地多了一股轻快而充满活力的生力军。随着杨亮和杨建国持续不懈的清剿(野猪群覆灭)和周密的地域排查,营地半径一公里内的区域,已被基本肃清了大型掠食动物和显着威胁。这份用铁与血换来的相对安全,终于惠及了最年轻的成员。
“保禄,小诺!提上你们的藤筐,注意脚下石头!”珊珊站在营地边缘,目送着两个小小的身影欢快地奔向不远处的灌木丛。杨保禄背着一个小巧但结实的藤编背篓,小诺则挎着一个更小的篮子。他们的任务,就是采摘那些营地附近触手可及的、成串成熟的野葡萄。这些任务,被巧妙地安排在文化课(杨母的中文教学和基础算术)的间隙,既是劳动,也是户外活动和对周边环境的认知教育。
两个孩子在林缘和向阳的坡地间穿梭,灵巧的手指熟练地将一串串深紫近黑、裹着天然白霜的野葡萄采下,小心翼翼地放入筐中。他们知道哪些藤蔓上的果实最甜,也学会了避开带刺的灌木。这份“工作”带来的成就感,丝毫不亚于大人们的狩猎或耕种。每天傍晚,他们满载而归的小筐,总能赢得杨母慈爱的夸赞和一块额外的猪油渣作为奖励。
收获的野葡萄堆积如山,紫黑色的浆果散发着浓郁却带着明显酸涩的果香。如何转化这份大自然的慷慨馈赠,杨家早有成熟的方案。
绝大部分野葡萄的命运,是接受阳光的洗礼。珊珊和杨母在营地最通风、日照最充足的石板坡地上,铺开洗净的宽大树叶或细密的藤席。成串的葡萄被均匀摊开,接受秋日尚有余温的阳光和干燥山风的共同作用。这是一个需要耐心的过程,需每日翻动,防止霉变,并时刻提防贪嘴的鸟雀。
约莫十天半月后,奇迹发生了。饱满多汁的浆果逐渐收缩、起皱,颜色由紫黑沉淀为深沉的紫褐色,质地变得柔韧而富有嚼劲。最令人欣喜的变化在于风味——那令人皱眉的尖酸和生涩感在日晒蒸发水分、浓缩糖分的过程中,竟神奇地大幅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醇厚的、带着阳光气息的自然甘甜。晒制成功的野葡萄干,成了营地珍贵的甜味来源和能量补充剂,富含易于保存的糖分和维生素,是冬季抵御严寒、补充营养的绝佳零食和粥饭伴侣。
而极小一部分品相最佳、成熟度最高的野葡萄,则被赋予了更浪漫也更不确定的使命——酿酒。杨亮翻出了那几个厚实的深绿色玻璃酒瓶。葡萄被仔细清洗、晾干、手工捏破,连皮带肉带汁水,一同灌入瓶中,只留出约莫一指高的空间防止发酵膨胀溢出。没有现代酿酒酵母,只能依靠葡萄皮上天然的野生酵母;没有白糖提升酒精度和平衡酸度,只能寄希望于葡萄自身那有限的糖分在酵母作用下转化为酒精。
瓶口用一层洗净的羊膀胱膜和韧藤紧紧扎住,放置在阴凉避光的角落。杨亮每天都会去查看,看着瓶内汁液渐渐变得浑浊,细小的气泡缓缓升起,贴在瓶壁上。这就是一场简陋的、充满变量的自然发酵实验。能否成功?酒液是否可口?会不会变成一瓶子葡萄醋?一切都是未知。这瓶中的微澜,与其说是为了获取酒精,不如说是杨亮对失落文明生活方式的一次微弱而执着的致敬,是深藏在生存压力之下,一丝属于“人”而非仅仅是“生存者”的念想。
秋收的金色浪潮不仅带来了食物的丰盈,也如同无声的号角,唤醒了潜伏在阿尔卑斯山水道深处的阴影。当杨家人埋头于麦田与亚麻丛中时,那条作为生命线也潜藏着威胁的宽阔主河,再次迎来了不速之客。
杨建国在例行检查溪流渔网时,不止一次地匍匐在岸边的茂密芦苇丛后,屏住呼吸,亲眼目睹了那令人心悸的景象:细长、低矮的维京长船,如同贴着水面滑行的黑色利刃,正顽强地逆流而上。船身吃水不深,显见尚未满载。船首狰狞的兽头雕刻在波光中若隐若现,船舷两侧,赤裸上身的桨手随着低沉的鼓点或号子,动作整齐划一地奋力划桨,古铜色的肌肉在阳光下贲张。船中央,隐约可见顶盔贯甲、手持长矛盾牌的身影伫立,警惕地扫视着两岸。那熟悉的、混合着汗味、油脂味和淡淡血腥气的气息,即使隔着一段距离,也随着河风若有若无地飘来。每一次遭遇,杨建国都凭借对地形的熟悉和极致的耐心,将自己完美地隐匿起来,从未被船上鹰隼般的目光捕捉到。
“秋收劫掠季,果然又来了。”杨建国回到营地,将所见告知杨亮,声音低沉而凝重。这时间点完全在他的预料之中。夏季的劫掠只能抢到些零星的财物或人口,唯有秋天,当各处的粮食收割归仓,才是海盗们“满载而归”的黄金时节。
“不能只靠运气躲着,”杨亮的眼神锐利起来,“得摸清他们的规律!船队规模?航行时间?靠岸补给点?甚至……他们今年看起来的凶悍程度?”情报,是生存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