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建国那份凝聚了工程智慧与生存压力的图纸,成了整个水车项目的基石。对于这位前铁路桥梁工程师和动手能力日益精进的杨亮而言,按图索骥、精密加工本身就是刻入骨髓的本能。图纸上每一道标注了精确尺寸的线条、每一个用手机计算器反复计算好的角度、每一个关键节点的受力分析,都让“制造”本身变得有迹可循,极大规避了原始工匠的摸索与试错。
诚然,水车系统中几个核心部件的复杂度远超之前的农具或纺织机——尤其是那对需要精密啮合的木质大小齿轮,以及将旋转运动转化为直线往复运动的凸轮-连杆机构。但在杨家父子手中,这并非不可逾越的障碍:
他们拥有中世纪工匠梦寐以求的利器:工兵铲上的钢锯,瑞士军刀,等等。
同时一年多炼狱般的生存锻造,让杨建国从理论工程师蜕变为实战派工匠大师,杨亮则从都市青年锤炼成精熟的木工与金属加工者。他们对木材纹理、金属延展性的理解,对各种工具性能的掌握,早已今非昔比。复杂的榫卯?他们能依靠图纸和简易尺子,凿出严丝合缝的接口。齿轮的渐开线齿形?虽然无法完美复刻现代标准,但通过反复划线、小心锯切、耐心打磨,也能达到足以传递动力的粗糙啮合。
手机和平板扮演了“外脑”角色。遇到尺寸换算、角度计算、或图纸细节模糊时,指尖轻点,答案立现,省去了大量徒劳的推算和争论。
然而,弗里茨的存在成了项目中的“变量”。这个萨克森小伙子确实有把子蛮力,搬运重木、挖掘地基、拉动绳索时不可或缺。但一旦涉及需要精细手眼协调或理解空间结构的任务,他就显得格外笨拙。让他锯一根直木?锯路歪斜如蛇行。凿一个方孔?边缘崩裂不成形。尝试组装部件?不是装反就是对不上榫头。杨亮起初还耐心示范,几次三番后也只能摇头,将他调去负责纯粹的重体力辅助和外围工作——比如拉动大锯、搬运半成品、看守闷烧木炭的土窑。弗里茨自己也有些沮丧,但更多的是对父子俩那“魔法般”手艺的敬畏,只能更加卖力地挥舞斧头,用汗水证明自己的价值。
三周时间,在汗水、木屑和偶尔来自失败的榫卯尝试的焦糊味中流逝。工作并非只围着水车转:
父子俩将绝大部分精力投入到齿轮组、传动轴、凸轮连杆机构、以及巨大水车轮叶的精密加工和反复调试上。这是技术核心,容不得半点马虎。
同时利用水车部件加工间隙或等待用鱼泡制作的胶水固化的时间,三人持续进行伐木作业,为后续建设和燃料储备提供原料。
烧制木炭是低技术但高耗时的基础工作。前期备料由弗里茨主力完成;封窑后的闷烧阶段则只需定期查看,由营地轮值人员兼顾即可。这确保了宝贵的“技术劳动力”能专注于核心项目。
当最后一块打磨光滑的橡木轮叶被严丝合缝地嵌入轮毂,当传动轴稳稳架设在用河石精心垒砌、内嵌硬木轴承座的基台上,当浸过油脂的齿轮组在杨亮的手动转动下发出令人满意的、低沉的啮合声时,整个工程迎来了关键时刻。杨建国亲自指挥,杨亮和弗里茨合力将沉重的木质水车主体抬至河边预设位置。支架固定,水流导向板就位。接着,是紧张而细致的总装与联动调试:将水车主轴上的大驱动齿轮与传动系统的小从动齿轮啮合,校准凸轮位置,调整连杆长度以确保其能有效驱动风囊和风箱的压板达到最大行程。
“放水!”杨建国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珊珊和小诺也闻声凑近,埃尔克则远远地、好奇地张望。弗里茨奋力移开最后一块挡水板。清凉的河水哗啦一声,猛烈冲击在巨大的轮叶底部!
起初是缓慢的、带着木头摩擦呻吟的转动。轮叶吃力地拨开水流,主轴发出吱呀声。杨亮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但很快,在持续水流推动下,轮子越转越稳,越转越快!木制齿轮忠实地传递着力量,传动轴开始稳定旋转。凸轮精准地推动连杆……只见那皮风囊和风箱,如同被赋予了生命,开始规律地、有力地一张一合!
“噗——呼!噗——呼!”强劲的气流通过陶土风管,持续不断地涌入炼铁炉的进风口!
成了!
杨建国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终于绽放出如释重负又充满成就感的锐利光芒。这三周殚精竭虑的设计与劳作,无数次的计算、调整、返工,在这一刻都得到了回报。一套利用中世纪材料、现代知识武装、由河流驱动的自动鼓风系统,在这片公元9世纪的荒野中,由他们亲手缔造!技术升级的齿轮,终于咬合上了生存与发展的链条,发出了第一声有力的轰鸣。
水车项目的推进并未让营地的其他生存齿轮停转。春天的气息正以不可阻挡之势渗透这片土地。气温持续爬升,山巅的积雪加速消融,化作涓涓细流汇入河道。最直观的证明,便是他们搭建水车旁的那条小河——三周前还带着冬末的矜持,如今已变得水势丰沛、流速明显加快,欢快地冲刷着新设的水车轮叶。杨建国紧绷的神经因此舒缓了不少。他之前最大的隐忧,便是枯水期的流量能否提供足够的初始功率驱动整个系统。现在看来,大自然站在了他们这边,这奔腾的春水,就是最及时的动力源!
弗里茨整个人都僵住了。这个萨克森少年,几天来只是麻木地听从指令搬运、安装那些奇形怪状的木头部件,完全无法理解它们在做什么。此刻,他亲眼目睹了静止的木头在河水的推动下“活”了过来,化身为不知疲倦的“巨兽”,驱动着那对沉重的皮囊,爆发出比他强壮十倍的手臂也难以为继的持续力量!他的眼睛瞪得滚圆,嘴巴无意识地张开,粗糙的手指死死攥着自己的衣角,喉咙里发出意义不明的咕哝。这景象超出了他的认知范畴,不是神明之力,又是什么?敬畏与一丝莫名的恐惧在他眼中交织。
而杨亮和杨建国,则完全无视了弗里茨的震撼。他们的目光如鹰隼般锐利,死死锁定在整个传动链的每一个关键节点上:齿轮啮合是否顺畅?有无异常跳动?凸轮推动连杆的行程是否达到设计最大值?皮风囊的进气阀片开闭是否完全、有无漏气?
“爹!”杨亮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和一丝技术性的探究,“这…这水车现在输出的力道,能顶多少匹马?驱动这两个大家伙够劲吗?”他深知持续、强劲的鼓风对炉温和冶炼效率的决定性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