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亮匍匐在冰冷的腐叶层上,透过灌木的缝隙,如同最耐心的猎手,用手机变焦镜头一寸寸扫描着河滩上的维京营地。每一次心跳都沉重地敲打着耳膜,与远处俘虏压抑的呻吟形成诡异的共鸣。他强迫自己冷静,大脑在肾上腺素激流中高速运转,反复推演着即将到来的黑夜狩猎。
人数,是冰冷的现实。二十多个剽悍的海盗,即使被酒精麻痹了些许警惕,也绝非他们五人能正面硬撼的。父亲“无伤全歼”的命令像烙铁一样印在心头——这不仅是胜利的要求,更是生存的底线。任何一个漏网之鱼,都可能成为引燃后续维京船队怒火的火星,将这片苦心经营、即将迎来丰收的营地彻底暴露在毁灭性的打击之下。代价,他们承受不起。
他的目光锐利如鹰隼,不放过任何细节,试图在敌人的松懈中寻找致命的破绽。晚餐时的喧嚣印证了他的观察:海盗们确实“收获”颇丰。劣质的、带着强烈发酵酸臭味的酒(或许是某种粗糙的麦酒或蜂蜜酒?)被传饮,几个家伙喝得面红耳赤,甚至围着篝火跳起了踉跄的、充满蛮力的舞蹈,粗野的歌声短暂压过了俘虏的哀鸣。但这表面的混乱并未瓦解其底层纪律。当醉意最终将大部分人驱赶进那由抢来的帆布和粗枝搭建的简易窝棚后,营地的“秩序”便显现出来:两名哨兵被留下,一个挎着斧头,在营地边缘昏暗的光影交界处缓慢地、带着醉意地踱步,目光主要投向黑暗的森林方向;另一个则抱着一柄长矛,靠坐在离俘虏不远的一棵橡树下,脑袋一点一点地打着瞌睡,但每隔一会儿又会猛然惊醒,警惕地扫视一圈被捆绑的猎物。
俘虏的情况也基本摸清。五个人,像待宰的牲口般被粗糙的麻绳紧紧捆缚在同一棵粗壮的树干根部,半坐半躺。其中四人相对安静,虽然借着微弱的火光能看到他们脸上、手臂上的青紫淤伤和破口,但都竭力压抑着痛苦,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和绝望的麻木。第五个人则不同。他的痛苦无法抑制,持续发出低沉而断续的呻吟,身体不时因剧痛而痉挛。杨亮仔细观察他的位置和姿态——伤处似乎在大腿或下腹部,可能是被维京人特有的带钩或倒刺的武器擦过或刺入造成的撕裂伤?虽然海盗认为这伤不致命,否则早像处理其他重伤员一样给他个痛快了,但剧烈的疼痛和可能的感染足以让他生不如死。这个伤者的呻吟,在寂静的深夜里,如同一个不祥的节拍器,既是痛苦的证明,也可能成为夜袭中一个难以控制的变数。
杨亮的大脑飞速过滤着这些信息,结合地形、月光、风向,以及己方有限但精良的装备,反复构建又推翻着突袭方案。
时间在冰冷的湿气和树叶的沙沙声中缓慢流逝。河滩营地的喧嚣彻底沉寂,取而代之的是此起彼伏、粗重如野兽般的鼾声,从那些简陋的帆布窝棚里阵阵传出,在雨夜的森林边缘回荡,带着一种令人不安的松弛感。那五名被捆缚的俘虏,在极度的疲惫、伤痛和绝望中,也终于支撑不住沉重的眼皮,头颅低垂,一个接一个地陷入了不安的昏睡。看守他们的海盗,背靠着粗糙的橡树皮,在俘虏们安静下来后,最后一丝强撑的警惕也消散了。杨亮通过手机夜视镜头清晰地看到,那个海盗的脑袋一点一点地垂下,最终抵在了胸口,呼吸变得绵长而规律——他彻底滑入了半睡半醒的迷蒙状态。
另一个负责外围警戒的海盗同样没能逃脱生物本能的束缚。白天的血腥追逐和厮杀是极其消耗体力的重劳动,此刻夜深人静,寒意侵骨,再加上营地内弥漫的松懈氛围和酒精的余威,他的困倦如潮水般难以抵挡。他倚靠在一棵离营地稍远的桦树旁,试图挺直腰背,但眼皮却像灌了铅一样沉重。杨亮观察到他的姿势逐渐松懈,身体重心偏移,显然也在与睡魔进行着无声的、注定失败的拉锯战。整个营地,除了风声、雨声和鼾声,再无其他动静,仿佛一头在泥泞中酣睡的巨兽。
杨亮屏住呼吸,将手机调整到夜视模式。冰冷的绿光屏幕瞬间将黑暗中的一切细节勾勒出来:窝棚的轮廓、哨兵倚靠的位置、俘虏蜷缩的树根、散落在地的酒囊和武器……他像一个最精密的测绘员,手指在屏幕上快速而无声地操作着,将每一个海盗的位置、窝棚的入口朝向、哨兵的视线死角、俘虏的捆绑点,都通过高倍变焦镜头拍摄下来,转化为直观的战场情报图。每一帧照片都是生存的筹码。他决定再坚持观察一会儿,确认没有异常变化。
就在这时,天空的墨色似乎更浓了。细密的、冰冷的雨丝,悄无声息地变得密集了些,从“淅淅沥沥”升级为“沙沙”作响。雨点打在层层叠叠的阔叶和针叶上,汇聚成一片连绵不绝的白噪音,笼罩了整个森林边缘。雨势虽不算大,不足以驱散疲惫,却足以打湿衣物,带来刺骨的寒意。那些没能挤进窝棚、直接暴露在雨中的海盗(主要是哨兵和俘虏看守),被雨水惊醒或感到不适。他们没有惊慌,只是带着被打扰睡眠的烦躁,骂骂咧咧地(杨亮听不清具体词汇,但肢体语言充满抱怨)各自挪动位置,寻找更茂密的树冠遮蔽。看守俘虏的海盗向树干内侧缩了缩;巡逻哨则换了一棵枝叶更繁茂的树,蜷缩在树根凹陷处,用斗篷裹紧身体,很快就再次陷入沉寂,鼾声甚至比之前更响亮了。整个营地的防御姿态,在雨声的掩护下,变得更加松散和被动。
杨亮如同最坚韧的苔藓,紧贴着冰冷潮湿的地面,任由雨水浸透外衣,一动不动。他透过手机屏幕,像审视一件复杂机械的工程师,将海盗们挪动后的新位置再次仔细扫描、记录、印入脑海。确认所有目标都重新“安顿”好,呼噜声再次成为主旋律后,他才开始行动。他撤退的动作如同水獭入水般流畅而安静——先缓慢收缩身体,重心后移,避开可能发出声响的枯枝,每一步都精确地踩在厚实的腐殖层或苔藓上,利用雨声和风声完美地掩盖了所有细微的动静。他的身影迅速融入身后无边无际的黑暗森林,仿佛从未出现过。
回到灯火管制、却充满紧张期待的营地石屋,杨亮做的第一件事不是报告,而是近乎本能地将三部手机连接上充电宝。电力,是他们链接现代知识库的脆弱脐带,是夜袭中至关重要的感官延伸,一丝一毫都不能浪费。冰冷的金属外壳在指尖传递着踏实感。
做完这一切,他才转向父亲杨建国,后者的眼神在昏暗的油灯光下锐利如鹰。杨亮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带着一种经过深思熟虑后的、不容置疑的决断,以及一丝被环境强化的战术兴奋:
“爸,侦察完毕,情报已记录。强攻绝无胜算,人数差是硬伤,必须靠奇袭!”他语速很快,条理清晰,“弗里茨有股子狠劲,力气也足,但实战经验是零,面对活生生的敌人劈砍,他能发挥出训练时几成?埃尔克弩射得准,心理素质也提升不少,可战场混乱和血腥,她能否稳住心神精确射击?都是未知数!他们姐弟最多只能作为辅助火力点,承担封锁或补刀,不能作为主攻力量。真正能指望的尖刀,还是您、我,再加上珊珊。”
他停顿了一下,侧耳倾听屋外持续不断的雨声,那声音此刻在他耳中不再是干扰,而是天赐的掩护:“您听这雨!林子里现在全是雨打树叶的‘沙沙’声,像盖了一层厚厚的毯子。这比寂静的夜晚更适合我们行动!我估算过,在这种环境噪音掩护下,只要控制好射击节奏和箭矢破风声,我们甚至有把握在同一个隐蔽阵位,完成两轮,甚至三轮精准齐射!海盗们可能连箭矢飞来的方向都难以第一时间判断!”
杨亮眼中闪烁着计算的光芒,仿佛已经看到了那无声的箭雨在夜雨中穿行,精准地收割目标的场景。
杨建国沉默地点点头,目光透过石屋狭窄的观察孔,捕捉着外面愈发细密的雨帘。冰冷的湿气仿佛能渗透进来。他完全认同儿子的分析,雨水带来的环境噪音是无可替代的掩护,而他们手中超越时代的夜视能力,则是撕开黑暗的利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