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愈后的日子,变化如同溪水渗透岩石般无声却坚定地发生。在矿坑挥动铁镐、在田垄背负藤筐时,托尔格等人的动作中多了一种近乎赎罪般的狠劲,仿佛要用双倍的汗水来偿还那份沉重的“不配得感”。更显着的变化发生在篝火旁。识字课不再是杨母单方面的灌输,托尔格布满老茧的手指在沙地上描摹汉字的轨迹变得异常专注;约翰会主动指着杨建国图纸上的某个符号,笨拙地询问发音;玛利亚则在捻麻线的间隙,反复模仿着珊珊说话的语调。
那来自手机的声音——无论是悠扬的古乐还是艰深的经典——不再仅仅是消遣的背景音,他们开始侧耳倾听,眉头紧锁,试图从那抑扬顿挫的音节中,抓住一丝能理解这个给予他们“神之恩典”的家族的精神内核。他们甚至开始下意识地模仿杨家成年人的举止:杨建国背手审视工具时的沉稳,杨亮快速决策时的利落,杨母分发食物时的公平,珊珊处理草药时的专注。这些细微的模仿,是融入的本能,也是探寻“正确”生存方式的摸索。
杨亮和杨建国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些无声的蜕变。在一次检查新开垦田地的归途上,杨建国望着远处正奋力夯实地面的托尔格,低声道:“那场病,倒是把心焐热了。”杨亮点头,目光扫过正认真向珊珊请教某个汉字读音的约翰:“不止是心热了,是脑子也在往‘我们’这边转了。”欣喜之余,一种更深沉的明悟在心底沉淀。他们意识到,那场病中的照料,无意间充当了最猛烈的催化剂,将原本需要更长时间浸润的儒家伦理,以一种最直观、最震撼生命体验的方式,强行注入了这些新成员的精神世界。这种基于“恩义”而产生的忠诚与认同,其牢固程度远超单纯的利益捆绑。
“同化…原来是这样发生的。”杨亮在心中默念。中华文化那看似温和却无孔不入的融合力,在这片黑暗时代的土壤上,正以一种超乎他们预料的速度生根发芽。这无疑是一个极具价值的开端。杨建国紧了紧肩上的工具带,目光投向更远的、被雪覆盖的山隘:“未来再有人来,这套‘治病救人’的法子,得算在‘规矩’里了。”这不仅仅是为了救命,更是为了在混沌初开的流民心中,烙印下属于杨家营地的、不可动摇的秩序与归属的印记。人心的熔炉,找到了最有效的燃料。
文化浸润之外,杨亮深知,将新成员真正锻造成营地运转的齿轮,离不开实际劳作的熔炉。他最初的蓝图,是尝试灌输一丝工业时代的工人思维——精准、高效、流程化。但环顾营地:那依靠水力驱动的鼓风炉虽已是技术飞跃,却仍显简陋;杨母的织机更是纯粹的原始手工。此情此景,“工业化”一词显得过于奢侈,这里只有最质朴的手工业协作。
即便如此,当杨建国点燃炼铁炉膛的那一刻,展现在托尔格等人眼前的景象,依旧与他们认知中的铁匠劳作判若云泥。炉火并非依赖人力鼓橐的微弱喘息,而是由河边那架永不知疲倦的水车,通过精巧的木质齿轮和坚韧的皮风囊,源源不断地注入强劲气流。风压穿过炉膛深处燃烧的木炭,发出低沉而持续的“嘶——呼——”声,将炉温推向惊人的高度。这沉闷的机械律动本身,就蕴含着一种令他们敬畏的、超越人力的“机巧之力”。
在杨亮的调度下,托尔格等五人早已参与过前期的准备:从矿脉采掘来的赤褐色矿石堆成了小山;新烧制的木炭在烧炭炉里散发着焦香。杨建国仔细核算后宣布:“矿石存量,够炼三炉!”木炭储备也随即补充到位。开炉炼铁,便成了顺理成章的行动。其目的多重:
一为开春后至关重要的石木楼重建计划积累“铁骨”——虽然后续决策表明,这些宝贵的铁水将优先用于更关键的工具。
二是让新成员亲眼目睹、亲身参与这融合了水力之巧与火之暴烈的核心技艺,理解其流程与力量。
第三嘛,是为了在高温、噪音和精确的时间要求下,迫使五人形成本能的分工与配合——谁负责观察炉火颜色,谁在指令下添加木炭,谁准备撬动沉重的坩埚,谁用长柄勺撇去浮渣。每一次协同的成功,都是对集体力量的无声确认。
杨亮最初的构想,是用铸铁直接浇铸房屋的梁柱框架。然而,冰冷的计算击碎了幻想:所需的铁水量远超当前三炉的产能,且铸铁韧性不足,用作承重梁存在隐患。他抬头望向营地四周——参天的橡树、挺拔的山毛榉,如同沉默的巨人矗立在冬日的林海中。“与其耗尽铁水赌一个不成熟的方案,不如让铁服务于斧锯,让巨木成为真正的脊梁。”他果断调整方向。
有了充足的铁料,工具升级成为可能。杨建国设计并指导杨亮,将几块上好的铁锭锻打成两种关键利器:
近七尺长的厚重锯身,配上可更换的锯齿铁板,两端安装粗木手柄。这不再是单人挥舞的伐木斧,而是需要两人默契拉拽、专为巨木设计的“屠龙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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