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股寒意并非错觉。
它像无数只冰冷的虫豸，从李炎的脚底钻入，沿着神经的脉络肆意爬行，最终汇聚于他的后脑，凝结成一片刺骨的霜。
他猛地回过神，四周嘈杂的环境音重新灌入耳朵，却像是隔着一层厚重的毛玻璃，模糊而不真切。
第二天，市局的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走廊里，警员们行色匆匆，却又刻意压低了脚步声，交谈时也是眼神交汇，嘴唇微动，仿佛空气中弥漫着无形的监听器。
李炎的名字，成了一个讳莫如深的词。
赵局长的办公室内，烟灰缸里堆满了烟头。
他疲惫地揉着太阳穴，将一份文件推到李炎面前，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打磨过：“李炎，鉴于你在‘1107富家女失踪案’中存在严重的违规执法行为，市局决定，暂停你的一切职务，即刻生效。交出你的配枪和证件，回家等候调查。”
李炎的目光掠过那份措辞严厉的停职通知，最后落在了赵局长布满血丝的双眼上。
他没有争辩，没有愤怒，只是平静地解下枪套，将警官证放在桌上，两者发出一声沉闷的轻响。
他平静得不像一个被停职的警察，更像一个置身事外的观察者。
“我明白了，赵局。”他转身，走向门口。
就在他手搭上门把的瞬间，他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赵局长办公桌对面墙上的那面装饰性的反光玻璃。
玻璃中，赵局长的倒影拿起手机，似乎在拨号，脸上是与刚才截然不同的、一种混杂着忌惮与谄媚的复杂表情。
走出办公室，李炎没有立刻离开，而是拐进了走廊尽头的监控室。
负责监控的同事看到他，欲言又止，最终只是默默地低下头。
李炎径直走到屏幕前，调出了局长办公室门口走廊的监控录像，时间轴被他精准地拖到了昨夜凌晨两点四十五分。
画面中，一道鬼祟的身影出现在走廊里。
正是赵局长。
他警惕地四下张望，然后躲进一个监控死角，掏出手机。
尽管听不到声音，但唇语识别是警校的必修课之一。
李炎的瞳孔微微收缩，他一字一句地辨认着赵局长的口型：“……老刀，事情有点失控……对，那个叫李炎的警察……必须想办法让他闭嘴……”
画面里的赵局长挂断电话，脸上闪过一丝狠厉。
李炎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原来，那张无形的大网，其丝线已经延伸到了市局权力的核心。
他转身离开监控室，身后同事复杂的目光如芒在背。
他没有回家，而是开着自己的车，径直驶向了城郊那个废弃的冷冻仓库——苏晚晴失踪案的最初现场。
夜色如墨，冷风裹挟着仓库金属墙壁的锈味扑面而来。
李炎站在仓库中央，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那晚的血腥与绝望。
他闭上眼，心中默念。
脑海中，冰冷的系统界面悄然浮现。
他将目光锁定在那个从未轻易动用过的功能上——【案件回溯（初级）】。
一行提示弹出：【已抵达关键案发地，签到成功。
是否回溯24小时前场景？】
“是。”
刹那间，整个世界仿佛被抽走了所有色彩。
声音、光线、气味……一切感官知觉都在迅速褪色、剥离。
紧接着，一种强烈的撕裂感传来，像是灵魂被硬生生从躯壳中拽出，然后塞进了另一具身体。
当李炎的意识再次清晰时，他发现自己正站在仓库的阴影里，眼前的一切是如此真实，却又带着一种诡异的疏离感。
他低头，看不到自己的身体，他成了这段时空里一个纯粹的观察者，一个不被任何人察觉的幽灵。
他“拥有”的，是老刀手下一个马仔的视角。
时间是凌晨三点零七分。
他“看见”老刀正蹲在地上，从一个文件袋里拿出一封信，小心翼翼地塞进苏晚晴那只粉色的书包里。
他的动作很仔细，甚至还用戴着手套的手指将书包的拉链拉好，伪造出一切正常的假象。
一个沙哑的声音从旁边传来，是另一个手下：“刀哥，这信管用吗？警察会不会查出来？”
老刀站起身，拍了拍手套上的灰，脸上是胜券在握的狞笑：“蠢货。这封信只是第一步。我已经找好了人，明天一早，各大社交媒体就会传遍‘富家千金叛逆离家，与社会青年私奔’的戏码。你信不信，只要舆论的火烧起来，给警方扣上一顶‘家庭纠纷’的帽子，他们连立案都会犹豫。这就是人性，是他们的惰性。我们只需要轻轻推一把，他们自己就会走进我们挖好的坑里。”
回溯的画面开始剧烈抖动，如同信号不良的旧电视。
老刀和手下的身影逐渐扭曲、模糊，最终化为一片灰色的虚无。
李炎猛地睁开眼，依旧站在空无一人的冷冻仓库中央。
冷汗已经浸透了他的后背，晚风吹过，激起一阵寒颤。
他终于明白了，“乌托邦”的可怕之处，不只在于他们拥有那些超越常理的罪犯，更在于他们对人性和社会规则的精准操控。
他们利用舆论制造偏见，利用偏见引导司法惰性，从而为自己的罪行争取到最宝贵的时间和空间。
而系统赋予他的，不仅仅是破案的工具，更是打破这层层桎梏，洞穿时间迷雾的钥匙。
他没有丝毫犹豫，立刻调出系统界面，将刚才回溯的影像转化为一段高度加密的三维建模数据。
这段数据完美复现了老刀等人伪造证据、商议如何操控舆论的全过程，视角独特，证据确凿。
他用一部预付费的手机，将这份数据匿名发送给了市监察委员会的加密邮箱。
做完这一切，他静静地坐在车里，看着远方的天际线一点点泛白。
三个小时后，两辆黑色的轿车悄无声息地驶入市局大院，几名神情严肃的纪委工作人员径直走进了赵局长的办公室。
半小时后，脸色煞白的赵局长被他们一左一右地“请”了出来，带上了一辆没有牌照的汽车。
警局内部的这张网，被撕开了一个巨大的缺口。
老刀这条线上的所有保护伞都暴露在阳光之下，失去了庇护的他，成了一只过街老鼠。
追捕变得异常顺利。
线人传来消息，老刀正带着几个核心手下，藏身于下城区那片被称为“背叛者小径”的迷宫式巷道里。
那里是城市的灰色地带，监控探头的盲区，也是罪犯最后的避难所。
李炎职务恢复，亲自率队围剿。
警员们如同一张收紧的渔网，从各个入口包抄进去。
巷道狭窄曲折，墙壁上满是涂鸦和霉斑，空气中混杂着潮湿和腐烂的气味。
在一个岔路口，李炎示意队伍停下。
他的目光被前方角落里的一堆杂物吸引。
走近一看，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那是一具尸体。
尸体蜷缩在角落里，身上穿着一套崭新的警服，制式和李炎他们身上的一模一样。
但最让人毛骨悚然的是，死者的脸。
那张脸，五官轮廓，甚至连眉宇间那股淡淡的英气，都和李炎有着七八分的相似。
一股难以言喻的恶寒瞬间攫住了李炎的心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