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雨终于停了,朱雀峰观星台笼罩在一层薄雾之中。
残破的铁栏锈迹斑斑,泛着暗红的斑驳光泽,昨夜搏斗留下的脚印还嵌在泥泞里,边缘被晨风微微吹散,却仍未抹去那场生死交锋的痕迹。
几片碎玻璃散落在石阶上,在初阳斜照下折射出冷冽的光斑,像凝固的泪滴。
李炎背靠着栏杆,指尖轻轻摩挲着那枚编号0713的旧警徽。
金属边缘早已磨得发亮,触感温润而沉重,像是被无数个无眠之夜反复擦拭过,也像是被记忆一遍遍灼烧过的信物。
他闭上眼,耳畔骤然响起前世那一声枪响——沉闷、决绝,撕裂空气的瞬间仿佛还带着火药味,随后是陈建国倒地时沉重的喘息,肺叶在血泊中艰难抽动的声音清晰可闻。
“别让小昊一个人……”
声音断在血泊里,却在他灵魂深处一遍遍回荡,每一次都像有细针扎进颅骨。
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滴落,砸在肩头,凉得像一把刀贴着皮肤滑过,寒意直透肌理,唤醒每一寸未曾遗忘的痛觉。
他睁开眼,眸底没有悲鸣,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清明,如同暴雨洗过的天空,空旷而锐利。
“你护了我一次命,”他低声说,仿佛对着空气,又像对着某个早已不在的人承诺,“这次,我来替你还债。”
脚步声轻悄靠近,踩在湿漉漉的石板上,发出细微的“嗒、嗒”声。
高晴烟撑着那把熟悉的黑色雨伞走来,伞面微微倾斜。
她没说话,只是递出一杯热豆浆,杯壁蒸腾起一缕白气,在微寒的空气中缓缓升腾,带着豆香与暖意扑上面颊。
“你昨晚没睡?”她问,声音轻得像风掠过檐角。
李炎接过杯子,暖意从掌心蔓延开来,烫得指尖微微发麻,却让他感到一种久违的真实。
他笑了笑,嘴角勾起一丝疲惫而玩味的弧度:“睡了。梦里全是十年前的案卷——那时候我还信‘程序正义’。”
高晴烟凝视着他,目光锐利,能刺穿伪装,直抵心底最深的裂痕。
他现在走的,是一条以罪赎罪、以局破局的险路。
“你要做什么?”她轻声问。
李炎没有直接回答,只是将警徽收进内袋,抬眼望向城市另一端——市局大楼矗立在晨曦中,玻璃幕墙反射着初阳,像一座沉默的祭坛,庄严而冰冷。
“我要让全城都听见一个父亲最后的话。”他说,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警察局总部,技术科值班室。
李炎轻点电脑屏幕上的远程桌面图标,伪装成系统维护账户登录内网监控平台。
他输入一串十六位动态密钥——那是三年前高晴烟破解后留下的后门凭证,字符跳动间,系统悄然放行。
屏幕闪动几下,跳转至昨晚2:17的档案室监控回放:吴秘书独自进入,使用专用打印机输出一份文件,墨水在纸面晕开时泛着诡异的蓝光;随后他将其投入碎纸机——但就在销毁前,他偷偷取出其中一页,夹进随身公文包,动作隐蔽而熟练。
李炎眼神渐冷。
他没有立刻调取显影剂还原内容,反而打开内网通讯录,点进系统维护日志。
一行数据跳入视线——【公共广播系统每日自动重启时间:02:17】。
他眉头皱起,手指滑动鼠标,调出网络流量分析面板。
果然,每次重启前后,都会出现一条未标记来源的udp广播包,目标地址指向市局外网出口;进一步抓包显示,该数据流中含有经过base64编码的非语音负载,频率与“乌托邦”远程指令完全一致。
“他们在借重启瞬间注入信号,”他低语,指节轻轻敲击桌面,节奏缓慢而笃定,“就像寄生虫利用宿主心跳传播孢子。”
这座象征正义的大楼,早已沦为敌人的传声筒。
嘴角扬起一抹冷笑,他拨通高晴烟的电话,声音压得很低:“我要借你三年前小说《盲区》的最后一章,做个‘有声修订版’。”
电话那头沉默两秒,随即传来一声轻笑:“你想用文学当武器?”
“不,”李炎望着窗外渐亮的天色,晨光映在他眼中,像燃起的火种,“我是要用真相当子弹。”
工匠坊地下工作室,昏黄灯光下摆满老式录音设备,空气中弥漫着电子元件发热的焦味与旧木箱散发的樟脑气息。
墙上挂着一张手绘声波图谱,中央标注着“情感锚点共振频率”。
高晴烟戴着监听耳机,手指在调音台上缓缓推拉。
她将一段极其模糊的录音导入轨道——那是李炎从陈昊义眼摄像头恢复出的音频碎片,记录着陈建国临终前最后几秒的呼吸与低语。
她逐帧清理噪音,提取语音波形,再将其嵌入一段由老式收音机杂音、心跳节拍和远处钟声组成的背景音轨中。
整段音频仅有三分钟十四秒,却经过精密计算,每一个频率波动都对应人类潜意识中最脆弱的情绪节点。
“我们基于陈昊义眼神经反馈模型反向建模了他的创伤记忆频谱,”她摘下耳机,看向站在阴影里的李炎,声音冷静而坚定,“发现他在父亲死亡瞬间脑电波出现γ波暴发,集中在40hz附近。我把这段遗言重采样到这个频段,并叠加θ波引导节奏——相当于用他的痛苦打开别人的记忆闸门。”
她顿了顿,补充道:“这不是魔法,是共鸣。每个人心里都有类似的锁,只是没人知道钥匙长什么样。”
李炎走近控制台,听着试播片段。
那沙哑的声音仿佛穿越生死而来,带着血与悔恨的重量,低语中混着呼吸的颤抖与地板摩擦的细微声响,真实得令人窒息。
“就定在早会前十分钟。”他点头,“全市警用终端同步推送,伪装成例行系统更新。标题……叫《一个父亲最后想说的话》。”
林曼远程接入系统,确认信号路径已加密伪装:“信号链路已部署完毕,无法溯源。”
房间里陷入短暂寂静。
风从通风口钻入,吹动图纸一角,发出轻微的“哗啦”声。
而他自己,也将彻底撕掉“菜鸟警察”的伪装,成为他们最恐惧的存在——那个不该活着回来的人。
他抬头看了眼墙上的老式挂钟。指针缓缓走向八点四十五分。
空气中,某种无形的张力正在积聚,如同暴风雨前最后一丝宁静。
上午八点五十分,整座城市在晨光中苏醒。
第一声响起的是巡逻车车载终端的提示音,清脆而突兀。
紧接着,各分局接警台、监控大厅、便衣小组的加密通讯频道——所有连接市局内网的警用设备,无论型号新旧,屏幕骤然一暗,随即弹出一个纯黑界面,中央只有一行白色小字:
《一个父亲最后想说的话》|自动播放中
没有预警,没有授权记录。
陈建国的声音,从千百个扬声器里同时传出——沙哑、断续,混着电流杂音,却像一把钝刀缓缓割开时光的皮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