仪表盘上的灰积了厚厚一层,唯独启动按钮被人擦得锃亮,指尖拂过时留下微温的指印。
旁边贴着一张泛黄的便签纸,边角卷起,像是贴了很多年。
上面只有一行字,字迹苍劲有力,笔锋转折处带着那个年代特有的倔强:
【走暗河隧道,别碰龙脊索道——他们在等你。】
李炎的手指在纸条上停住了。
这字迹他太熟了。
指尖悬在烟盒上方半寸,瞳孔骤然收缩——十年前滨河大桥案,就是这字批的“证据链存疑,重查”。
刚进警队那会儿,每一份需要重写的结案报告上,都有这笔字的批注。
老陈。
李炎感觉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他深吸一口气,从兜里摸出那个被压扁的烟盒,抽出三根皱巴巴的香烟。
没有香炉,他就把烟并排插在仪表盘的缝隙里。
打火机“啪”地一声窜出火苗,橘红火舌舔舐烟丝,腾起三缕青烟。
三缕青烟在狭窄的驾驶舱里盘旋上升,没有散开,而是诡异地聚拢在一起,慢慢勾勒出一个穿着旧式警服的半身轮廓。
那轮廓模糊不清,像是随时会被风吹散,但那双眼睛却亮得吓人。
“小炎……”
声音不是从耳朵里听到的,而是直接在脑海里炸响,带着那种特有的、混杂着劣质烟草味的沙哑,“记住,真正的路不在地图上,在人心记得的地方。”
话音未落,烟雾倏地散开,钻进了通风口,只余一缕若有似无的焦油气息。
李炎盯着那三根燃尽的烟屁股,沉默了两秒,猛地拉下了启动杆。
引擎发出一声类似老牛咳嗽的轰鸣,潜水艇笨拙地沉入水中。
水下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唯有仪表盘荧光幽幽映在脸上,照见他绷紧的下颌线。
李炎盯着仪表盘,上面的指针在疯狂乱跳,像是中了邪。
这里的水流很怪,明明是顺流,推进器却显示阻力极大,艇身微微震颤,传导至掌心的是一阵持续的、令人牙酸的麻痒。
“异能残留?”
他心里一动,把从滨河医院顺来的、仅存的三枚“破妄钉”中,最后一片碎片掏出来,直接扔进了面前的水杯里。
杯子里的水瞬间沸腾,却不热,反而结了一层薄冰,寒气顺着杯壁爬上他虎口,激起一层细小的战栗。
碎片悬浮在水中,散发出幽幽的绿光,然后在水里极其缓慢地转了个圈,尖端直直地指向了与官方地图完全相反的方向。
那里是一片显示为“死路”的岩层。
“玄武河的水从来不往西流,除非……”李炎眯起眼,脑子里那张滨河市的地下水系图瞬间重组,“除非这根本不是河,是‘寅戌相刑’大阵的散热管道。”
官方地图是假的。
真正的暗河,是被人为改道,用来冷却那个地下母核的。
而这条逆流而上的“散热管”,终点只有一个地方。
滨河市公安局地下停车场。
那里是整个城市地下管网和市政系统的唯一交汇点,也是除了那里之外,任何地方都没有足够权限接入这艘潜水艇自带的老式数据接口的地方。
“灯下黑啊。”
李炎一推操纵杆,潜水艇猛地掉头,顺着那道绿光指引的逆流,像一颗射入心脏的子弹,直冲而去。
艇身猛撞上一道暗流墙,警报嘶鸣!
李炎单手死扣操纵杆,另一手按住左臂伤口稳住身体,眼死盯着水中那点幽绿——它纹丝不动,像钉在深渊里的锚。
午夜两点。
潜水艇磕磕绊绊地撞上了布满青苔的地下码头。
李炎刚一脚踩上湿滑的台阶,耳机里突然传来一阵刺耳的电流声,陈昊的声音急得变了调:
“炎哥!出事了!青龙山那个鬼地方重启了!他们启动了‘终章协议’,倒计时还有48小时!那根本不是什么防御系统,那是收割程序!”
“48小时……”
李炎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抬头看向头顶那厚重的混凝土天花板。
隔着这层地板,上面就是灯火通明的警局大楼,是那些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摆上祭坛的同事,是那依然车水马龙、对此一无所知的城市。
他感觉到了。
脖子后面那块皮肤在微微发烫,那是系统在预警,也是那个“乌托邦”在对他发出最后的邀请。
“挺好。”
李炎咧嘴一笑,牙齿上还沾着没擦干净的血丝,表情在阴暗的应急灯光下显得有些狰狞,“来得正好,省得老子一个个去找。”
他从暗袋里摸出那枚带着体温的芯片,动作粗暴地插进了作战服颈侧的接口。
那种冰冷的异物入侵感顺着脊椎蔓延全身,让他打了个寒颤,仿佛有无数细针正沿着神经鞘游走。
“系统。”
他在心里默念,声音平静得像是一潭死水。
“最后一次签到——地点:市局刑侦支队证物室。”
刹那间,无数破碎的画面像潮水一样涌入脑海——那是前世今生经手过的所有悬案,每一个受害者的脸,每一把凶器上的指纹,都在这一刻清晰得像是就在眼前。
而在几公里外的朱雀峰。
虽然依旧目不能视,高晴烟却侧过头,望向了窗外。
她听见了。
那座从未响过的钟楼深处,传来了第一声沉闷的巨响。
巨大的齿轮咬合,第十八块象征着“审判”的石碑,正伴随着这声巨响,缓缓从地底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