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跟那化不开的陈年雪花膏似的,惨白惨白地糊在秦家峪的后山上。
后山那片盐碱地,村里人背后都管它叫“白骨滩”。
此刻,周铁梁领着一家老小,就跟一队奔丧的兵,杵在这“白骨滩”的边上。
风“呜呜”地刮,跟谁家寡妇半夜哭坟似的,吹在人脸上,像拿小刀子剌。
“我的个老天爷……”
大嫂王素芬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声音都打着颤。
她指着眼前那片地,那地在月光下泛着一层瘆人的白霜,跟撒了一层厚厚的盐粒子似的。
“这……这哪是地啊!这他娘的是阎王爷的脑门儿——又光又硬!”
“还种粮食?你往上边撒泡尿,都能立马给你冻成冰坨子!”
她这话一出口,刚被周铁梁强行点起来那点心气儿,“噗”的一下,又灭了一大半。
二嫂王腊梅抱着孩子,哆嗦得跟秋风里的落叶似的,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连个声儿都不敢出。
“闭上你那张臭嘴!”
大哥周山“哐”的一下,把肩上的镐头狠狠墩在地上,震得脚底下嗡嗡响。
他瞪着一双熬得通红的牛眼,冲着自己媳妇儿低吼:
“爹让干啥就干啥!你跟着掰扯个什么劲儿?嫌家里还不够乱是吧?”
“我……”王素芬让自家爷们儿给怼了个倒仰,气得直拍大腿,“我这是为了谁啊?我不是为了这个家吗?大半夜不睡觉,领着一家老小来这鬼地方喝西北风,这是人干的事儿?老六病糊涂了,你们也跟着一块儿疯?”
“我看你才疯了!”
一直没言语的周铁梁猛地一回头,那眼神,跟山里饿了三天的狼似的,冒着绿光。
“你要是不想干,就给老子滚回去!回你娘家去!”
“这个家,现在还轮不到你来当家做主!”
周铁梁这一嗓子,带着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煞气,吓得王素芬一哆嗦,立马把后半截话全咽回了肚子里,只敢小声地“嘀咕”:
“疯了……都疯了……拿咱全家的命陪着小叔子做梦……”
院墙的阴影里,悄悄跟来的秦淮茹把这一切看得真真切切。
她攥紧了手里那把小锄头,心里头跟揣了只兔子似的,怦怦直跳。
她也觉得这事儿悬,可不知怎么的,她就是信周野。
信他那双跟以往完全不一样的,清亮又镇定的眼睛。
“都别杵着了!跟一群傻狍子似的!”
周铁梁环视一圈,见人心散了,心里也是一沉。
他自个儿心里也没底,可开弓没有回头箭!
他咬着后槽牙,抄起镐头,就准备往那片最白的盐碱地里砸!
“他爹!等等!”
就在这时,母亲赵玉梅突然开了口。
她快走几步,拉住了周铁梁的胳膊,那张在月光下显得格外严肃的脸上,带着一丝神秘。
“当家的,你忘了六儿下炕前跟我说的那句话了?”
周铁梁一愣,“他说啥了?”
赵玉梅压低了声音,那声儿不大,却像块石头子儿,砸进了在场每个人的耳朵里。
“六儿说,太爷爷在梦里跟他交代了,这‘白骨滩’是龙兴的宝地,有地脉!”
“不能瞎刨,得顺着地脉来!”
“他说……他说得从月亮影儿最长那旮旯下手,那是‘龙头’的位置,土是活的!”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傻眼了。
月亮影儿?
龙头?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娘,您……您不是也跟着六子一块儿烧糊涂了吧?”大哥周山挠着头,一脸的懵。
王素芬更是“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满脸的讥讽:“哎哟喂,还龙头呢,我瞅着像龙王爷的裤衩,早就让盐给腌透了!”
“你给老娘闭嘴!”赵玉梅眼一瞪,王素芬立马噤声。
赵玉梅不理会旁人,只是死死盯着周铁梁:“当家的,你自己个儿拿主意!”
“咱们是信六子一回,还是就这么瞎刨一气,把最后这点力气也扔水里?”
周铁梁站在原地,一口凉气从脚底板“噌”地一下窜到天灵盖。
他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月亮,又低头看了看地上被拉得老长老长的影子。
妈的!
都到这份儿上了,还差这一步吗?
赌!就赌他妈个天翻地覆!
“听六子的!”
周铁梁牙一咬,心一横,把镐头往肩上一扛。
“都给老子听好了!找到自个儿的影子,看谁的影儿最长,就从那儿给老子刨!”
“我倒要看看,这地里头,到底藏着什么幺蛾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