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野点点头,做个“请”的手势。
爱丽舍清下嗓子,抛出她准备已久的第一个问题,充满现代物理学的刁钻:
“周先生,您在书中描绘的‘紫青双剑’,代表熵增和熵减,合璧时产生巨大能量,之后又回归虚无。这个模型,您是否参考物理学中的泡利不相容原理,以及物质与反物质湮灭的理论?”
她相信,一个真正的农民,绝对不可能听懂这些。
她紧紧地看着周野,等着他露出破绽。
娄小娥正准备逐字逐句地翻译。
周野却摆手,示意她不用。
他看着爱丽丝,然后,用那不疾不徐的中文开口:
“格林小姐,你们西方人,就喜欢把一个好端端的苹果,非得切开,看看里面的籽儿到底是怎么排列的。”
“而我们中国人,更喜欢看它是个完整的苹果。”
他端起茶杯,吹开茶叶沫子,呷一口。
“两千多年前,咱这儿有个叫庄子的人,说过一句话:‘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他放下茶杯,看向结冰的湖面。
“紫剑是阴,青剑是阳。阴阳碰一块儿,那动静自然小不了。”
“可碰完呢?”
他转回头,那双黑得吓人的眼睛盯着爱丽丝。
“是混沌,是‘无’。一切都得回到它本来的样子。”
“这,就是我们中国的‘宇宙模型’。不需要泡利,也不需要反物质,我们老祖宗早就把这事儿给掰扯明白。”
这一番话,由娄小娥用优美而精准的英文,缓缓地翻译出来。
爱丽丝懵了。
她感觉自己用尽全力打出一记重拳,却打在一团棉花上。不,是一片深不可测的大海。
她准备一整本关于物理学、天文学、社会学的问题,可接下来,无论她问什么,都被周野用一种更宏大,更写意的视角,给轻描淡写地“化”掉。
她问星际帝国的崩塌,是不是影射罗马。
周野懒洋洋地回一句(由娄小娥翻译):“《易经》里说的,‘亢龙有悔’。任何东西玩到头,就得完蛋。这是天道,跟罗马有嘛关系?”
她问主角归隐,是不是后现代的虚无。
周野乐了:“咱有个叫陶渊明的诗人,一千多年前就写‘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这不是虚无,这是我们中国人能想到的,最牛的活法。”
爱丽丝问得口干舌燥,额头都见汗。
她准备的所有锋利的问题,都像是小孩的玩具刀,在这个东方哲人面前,显得可笑又幼稚。
最后,她几乎是脱口而出:“周先生,您说的这些我都明白,但您就不能用更直接、更科学的方式来解释您的创作理念吗?”
周野看着她那副急赤白脸的样子,觉得有点好玩。
他通过娄小娥,用一种半开玩笑的语气说道:
“你说的那些科学,我门儿清。”
那张病恹恹的脸上,露出一个标志性的、有点欠揍的笑容。
“但我就是不按你们那套来。”
“哎,就是玩儿~”
当娄小娥把这句充满市井无赖气息,却又无比自信的话,用一种尽量优雅的方式翻译出来后,爱丽丝彻底没脾气。
她握着钢笔的手,停在半空中。准备好的下一串问题,忽然觉得问出来都索然无味。
她泄气地靠在石椅上,看着眼前这个病弱得一阵风就能吹倒,却在精神上强大到令人窒息的男人。
她忽然相信娄半城的话。
这个人,脚底下踩着泥,眼睛里,却装着一片星空。
爱丽丝看着周野,那双碧蓝的眼眸里,审视和怀疑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混杂着好奇、挫败与炙热的火焰。
这一幕,被旁边的娄小娥,看得清清楚楚。
她端着茶壶,给周野续水。
“滋——”
滚烫的茶水从杯沿溢出,溅到她的手背上,烫得她指尖一颤。
娄小娥心里“咯噔”一下,猛地抬头。
这个金发碧眼的女人,看六爷的眼神,不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