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从爱丽丝手里“抢”来那本《大众科学月刊》,周野就跟换个人。
倒不是说他勤快,恰恰相反,他陷在摇椅里的时间更长,整个人懒得跟一摊没和匀的烂泥。
只是那双以前总耷拉着的眼皮,偶尔掀开一条缝时,透出来的光,亮得吓人。
此刻,他手里就捏着那本画报,指尖在一幅“条形码”的黑白概念图上轻轻摩挲。
他心里门儿清,这玩意儿在后世,往小了说是超市收银的命根子,往大说,是整个物流帝国的基石。
而现在,它就这么安静地躺在一本没人看得懂的洋画报里,跟废纸没两样。
“啧。”
周野咂咂嘴,眼神从画报上挪开,投向院子里那群刚放学、正撒丫丫乱跑的侄子侄女们。
大哥家的铁蛋,敦实得像个小牛犊。二哥家的红梅,算盘打得比她娘都精。还有那个闷不做声,眼珠子却贼亮的铁栓……
以前看他们,是看一群吃干饭的小屁孩。
现在再看,这哪是孩子?
这分明是一块块等着他去开路的电路板,一堆堆嗷嗷待哺的cpu核心啊!
“都给爷滚过来!”
周野一嗓子,把院里正追鸡撵狗的“周氏天团”全给喊进村西头的新学堂。
新学堂是他掏钱盖的,青砖大瓦房,玻璃窗擦得能照出人影儿。最东头那间,挂着个“六爷办公室”的木牌,其实就是他开小灶的专用“刑堂”。
十几个半大孩子,一进这屋,立马跟让霜打的茄子似的,一个个蔫头耷脑,大气不敢喘。
“六叔,今儿又讲啥啊……”
大哥家的铁蛋,仗着是长子长孙,胆子最大,可一开口,那声儿也跟蚊子哼哼似的。
“就是啊六叔,”二哥家的小女儿红梅撅着嘴,小声抱怨,“您上回说的那个水池子,一个管子进水,一个管子出水,问啥时候能满。我回家想一宿,脑袋都快炸啦,我娘还以为我中邪呢。”
她的话引来一片附和。
“对啊,我爹说我这是不好好念书,净学些没用的,耽误工分。”
“我娘说,再听不懂,回家就得跪搓衣板。”
听着这帮小兔崽子的抱怨,周野嘿嘿一乐,从躺椅上晃晃悠悠坐起来,抄起一根粉笔。
“脑袋想炸?好事儿啊!正好,说明里头那点草料不够用,该换换料。”
他那张嘴,蔫儿坏,一句话就把孩子们给噎回去。
“都给爷听好,今儿这题更简单。”
周野转身,在黑板上“刷刷刷”写下一行字。
“一个池塘,里头长满水草,每天长大一倍。第20天的时候,这水草把整个池塘都给占满。问:啥时候,这水草能占满半个池塘?”
题目一出,底下立马嗡嗡地炸开锅。
“这有啥难的!”铁蛋脑子快,想当然地脱口而出,“20天长满,那一半不就是10天吗?六叔,您这题也太瞧不起人了!”
“对,就是10天!”
“这也算题?”
孩子们七嘴八舌,教室里跟进鸭子窝似的。
周野也不说话,就那么靠在讲台上,笑眯眯地看着他们,眼神里全是“你们这帮傻狍子”的怜悯。
等他们吵得差不多,他才抬手,指向角落里一个从头到尾都埋着头,在草稿纸上划拉个不停的瘦小身影。
那是大哥家的老二,周铁栓。平时闷葫芦一个,扔人堆里都找不着。
“铁栓,你说。”
周铁栓站起来,小脸憋得通红,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清清楚楚。
“六叔,我觉得……是19天。”
这话一出口,整个教室“嗡”的一下,瞬间安静。
所有人都扭头看着他,眼神里全是“你小子是不是傻”的疑惑。
铁蛋直接嚷嚷起来:“铁栓你糊涂吧?怎么可能是19天!”
周野没理铁蛋,只是看着铁栓,脸上露出赞许的神色:“说说,为嘛是19天。”
周铁栓被大家伙儿瞅着,更紧张,但他还是鼓起勇气,把自己在纸上画的道道给说出来。
“因为……因为水草它每天都长大一倍。那它第20天能长满,就说明……它在第19天的时候,正好是池塘的一半。然后过一天,这一半又长大一倍,可不就把剩下那一半也给填满么!”
逻辑清晰,条理分明。
周野“啪”地一拍大腿,声音响亮。
“回答正确!”
全场鸦雀无声。
刚才还嚷嚷着“10天”的孩子们,一个个张着嘴,愣在原地。他们顺着铁栓的思路一琢磨,好像……还真是这么个理儿!
这弯儿,拐得他们脑仁疼!
就在这片死寂里,周野从兜里慢悠悠地摸出个东西。
那是一颗用印着小白兔的蜡纸包着的糖。
大白兔奶糖!
所有孩子的眼珠子,瞬间就黏在那颗糖上,喉咙里发出“咕咚”一声整齐的吞咽声。这可是稀罕物,一年到头都见不着影儿的宝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