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皮火车一声长鸣,铁门“咣当”拉开。
一股子混着海腥味儿的湿热浪潮,迎面拍在娄小娥脸上,让她感觉自己像进蒸笼,浑身黏糊糊地腻得慌。
“这天儿……可真够人喝一壶的。”她扯着的确良衬衫的领口,小声抱怨。
“风口来了,猪都能飞。”周野却眯起眼,深吸一口气,那张病恹恹的脸上,竟露出享受的笑意,“走吧,媳妇儿,哥带你去见识见识,什么叫时代的‘大眼儿窝头’——马上就要裂开!”
娄小娥没听懂这句俏皮话,但还是被他牵着手,汇入拥挤的人潮。
东方宾馆,报到处。
这里就是没有硝烟的战场,空气里弥漫着机油、布料和野心的味道。
周野和娄小娥这对儿“农业顾问”配“随团干部”的组合,在一群“厂长”“主任”里,活像两只混进狼群的哈士奇,扎眼又违和。
两人刚把介绍信递过去,一个阴阳怪气、带着浓重沪上口音的声音,就像苍蝇似的黏过来。
“哎哟,侬看看,现在广交会的门槛是越来越低,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来‘白相’(玩耍)?”
一个油头粉面、穿着崭新蓝色卡其布干部装的男人,正用眼角夹着周野,那眼神,跟看案板上的死鱼没两样。
他胸口插着两支英雄钢笔,手腕上明晃晃的上海牌手表,生怕别人瞧不见。
此人正是上海纺织品代表团的负责人,钱爱国,本届广交会上最“拔份儿”的人物之一。
他看到周野胸牌上那串“秦家峪农业技术总顾问”的头衔,轻蔑地嗤笑一声,嗓门不大不小,却刚好让周围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农业顾问?还是个村儿里的?这位同志,你是来教阿拉上海人怎么种棉花,还是来教阿拉怎么纺纱啊?”
“哈哈哈哈……”
周围顿时响起一片毫不掩饰的哄笑声。
在这个“工业为王”的年代,农业代表,就是“土鳖”“老帽儿”的代名词。
“你!”娄小娥的脸“唰”一下涨得通红,护犊子似的往前一步,就要理论。
周野却一把将她拽到身后,抬起那双总是睡不醒的眸子,懒洋洋地扫了钱爱国一眼。
没生气,没愤怒。
那眼神,平静得就像在看一个跳梁小丑。
他甚至没搭理钱爱国,只是对着登记处那个年轻干部,用一口纯正的京片子慢悠悠地开了腔。
“同志,麻利儿的。我们这疙瘩的规矩,好狗不挡道。”
“噗——”
哄笑声戛然而止。
所有人的目光,都从周野身上,转移到脸已经开始变色的钱爱国脸上。
这话太损!
骂人都不带脏字的!
钱爱国的脸涨成猪肝色,他感觉自己被当众“开瓢儿”,火气“噌”地就顶到脑门子!
“你!你说谁是狗!你个乡下来的泥腿子,满嘴喷粪!你信不信我……”
“我信。”
周野打断钱爱国,慢条斯理地拍了拍怀里那个沉甸甸的、用油布包裹的行李。
“我就信你这种,一辈子没见过真金白银,只能靠着身上那层皮拔份儿的棒槌,除会撂蹦子,啥也不是。”
“你不是搞纺织的吗?你引以为傲的那些布,在我眼里,连给我怀里这玩意儿当擦脚布都不配。”
“你放屁!”钱爱国彻底炸庙,指着周野的鼻子破口大骂,“我这包里装的是什么?金元宝啊?能让你这么吹牛不上税!”
“金元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