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被捆,也没挨打,可那副魂不附体的样子,比挨了一顿毒打还惨。
周野就蹲在他面前,手里拿着根草棍儿,一边剔牙,一边懒洋洋地跟他“唠嗑”。
“许放映员,想开了么?”
“想……想开了……周……周爷,我错了,我真错了!我猪狗不如,我不是个东西!”许大茂带着哭腔,磕头如捣蒜。
“知道错就成。”
周野把草棍儿一扔,凑到他耳边,声音低得像蚊子叫,可话里的内容却如冰渣子还冷。
“回城里,你那张嘴最好拿针给老子缝上。不然,传到你们厂里领导耳朵里的,就不是你钻寡妇炕洞这点屁事儿。”
他顿了顿,幽幽地说道:
“而是你在秦家峪的打谷场上,喝多了,骂我们这儿穷,还说什么……‘那几年’都是人祸。”
“轰隆!”
许大茂脑子里像炸开一个响雷,整个人彻底傻了,一股热流从身下涌出,裤裆湿了一片。
“那几年”……人祸……
这八个字,在1962年,足够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这是栽赃!这是要他的命啊!
他惊恐地看着周野,看着这个脸上还带着病气的少年,那双清亮的眼睛里,此刻全是魔鬼的影子。
“你……你……”
“我什么我?”
周野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笑了,那笑容,纯良无害。
“我只是提醒你,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我周家,最不喜欢听人说胡话了。”
“滚吧。拖拉机在外头等着送你上路呢。”
饭后。
村口大槐树下,周铁梁到底还是开了个全村大会。
没有批斗,就是个“欢送会”。
村里那台“东方红”拖拉机停在中央,车斗里,许大茂瘫坐着,跟抽了筋骨似的。
周铁梁站在车头,声音洪亮如钟。
“乡亲们!今儿个,咱们欢送城里来的许放映员!”
“许放映员是个好同志啊!他不仅给咱们放电影,还深更半夜,不辞辛劳地帮咱们村的寡妇……暖炕!”
“哈哈哈!”
全村人爆发出震天的哄笑。
“这种精神,值得我们学习吗?”周铁梁话锋一转,声色俱厉。
“不值得!”人群吼道。
“对于这种败坏咱们秦家峪门风,还想往好人身上泼脏水的狗东西,咱们该怎么办?”
“滚蛋!让他滚蛋!”
周铁梁满意地点点头,他一挥手,对拖拉机上的二儿子周河吼道:“河子!开车!把这坨屎给老子送回城里去!别污了咱们秦家峪的地!”
拖拉机“突突突”地冒着黑烟,在全村人的唾骂和哄笑声中,载着社会性死亡的许大茂,狼狈离去。
人群的最前排,娄小娥就站在周铁梁身边。
她看着许大茂那张死灰般的脸,心里最后一点恐惧和委屈,也跟着拖拉机的黑烟,烟消云散了。
她转过头,看向不远处倚在树干上、依旧一副没睡醒模样的周野。
少年也正看着她,嘴角挂着一丝懒散的笑意,冲她微微扬了扬下巴。
那眼神仿佛在说:
看见没?爷的道理,从今往后,就是你的刀子。
娄小娥的心,颤动了一下。
她走过去,站在他面前,千言万语,最后只化作一句。
“周野,谢谢你。”
周野笑了笑,从兜里掏出一个还带着热气的油纸包,塞到她手里。
“谢嘛,应该的。”
他故意拖长了音,语气里满是戏谑。
娄小娥的脸“刷”地一下红透了,低头打开纸包,里面是几个烤得焦香流油的红薯。
“路上吃,甜。”周野说,“记住我说的,城里待得不顺心,就回来。秦家峪,缺个教书先生。”
娄小娥用力地点了点头,把那包滚烫的红薯,紧紧抱在怀里。
“我记住了。”
她转身上了另一辆准备送她去县城的马车,临走前,她不经意地一瞥,看到村子另一头,秦淮茹正远远地站着,那张俏生生的脸上,一片苍白。
娄小娥收回目光,挺直了脊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