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个看似弱不禁风的年轻人身上。
赵玉梅的脸“唰”一下就白了,手死死地抓住门框,指节都发青了。
大嫂王素芬和二嫂王腊梅吓得大气不敢喘,往婆婆身后缩了缩。
大哥周山和二哥周河,像两尊黑铁塔,下意识地往前站一步,把周野挡在身后,眼神里是狼崽子护食的凶光,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威胁声。
就在这剑拔弩张,眼看就要“炸庙”的时刻,竹椅上的周野,终于懒洋洋地动了。
他没站起来,甚至连眼皮都没完全抬起来,只是微微侧侧头,对着那几个气势汹汹的“贵客”,嘴角勾起一抹懒散的笑。
“几位同志,跑这么老远,辛苦。”
他的声音不大,还带着点病中特有的沙哑,
“有事儿说事儿,别老站着,影响我们村的光合作用。”
“光合作用”?
调查组三人一愣,这小子说的是哪儿的黑话?
为首的干部叫王建国,地区革委会的老笔杆子,见过的硬茬子多,可没见过这么“没溜儿”的。
他眉头一皱,往前一步,把那份文件几乎杵到周野脸上:“周野!我们接到群众匿名举报,揭发你与资本家娄半城内外勾结,经济来往数额巨大,涉嫌投机倒把!你最好老实交代!”
“投机倒把”四个字,像一颗炸雷,在人群中炸响!
围观的村民“嗡”的一声,吓得脸色都变了!
那可是要挨枪子儿的罪过!
周铁梁的脸涨成猪肝色,烟杆子捏得咯咯响,刚想吼一句“老子炸过碉堡”,就被周野一个眼神给按回去。
周野依旧靠在椅子上,连姿势都没换。
他慢悠悠地伸出一根手指,指向村口那条新铺的路,又指指村西头正在打井的位置。
“同志,您说的‘数额巨大’,是指我捐给村里修路的这一千块钱吗?”
他懒洋洋地打个哈欠,。
“要是这钱也算投机倒把,那您可不能光抓我。得先把我们村支书给抓起来,他是‘主犯’。”
“再把全村出力的老少爷们儿都带走,那都是‘从犯’。”
“我呢,顶多算个‘教唆犯’。”
“噗嗤——”
人群里不知谁没忍住,笑出声。
王建国的脸顿时就黑啦。
好个伶牙俐齿的小子!三言两语就把个人问题,上升到整个村集体的高度!这是在绑架全村人给他当挡箭牌!
“你少在这儿狡辩!”另一个稍年轻的干部叫张峰,血气方刚,最看不惯这种油滑之辈,
厉声喝道,“我们问的是你和娄半城的私人交易!那八千块钱的‘研发经费’,是怎么回事?一个农民,哪来这么大的本事,能搞出让资本家都眼红的‘神药’?!”
“哦,这个啊。”
周野恍然大悟地点点头,那表情,在说“你们怎么才问到点子上”。
“几位同志,我先问你们一个问题。农民,是不是就只能面朝黄土背朝天,一辈子跟泥巴打交道?”
不等他们回答,周野继续说道:
“我们劳动人民,在党的领导下,发挥主观能动性,利用我们祖祖辈辈传下来的土方子,结合科学实践,搞出一点点小小的发明创造,为国家解决猪瘟难题,这……算不算‘为人民服务’?”
“娄半城同志,响应国家号召,留在国内参与建设。他看到我的成果,愿意出钱支持我继续研究,让这个成果能更快地为国家、为人民做贡献。”
周野慢条斯理地抛出一个他们从未听过的词。
“这笔钱,叫‘研发经费’,说白了,就是他替国家,替人民,对我这个小小的‘民间科学家’,进行的一次‘天使轮投资’。”
“我拿钱,没揣自个儿腰包,转身就捐出来改善全村的生产生活条件。这叫‘取之于民,用之于民’。”
周野摊开手,一脸的无辜和坦然,
“几位同志,我实在是没整明白。我这到底是犯哪条王法?难道做好事,还得偷偷摸摸的?为国家分忧,还得先查三代成分?”
“还是说,在某些人眼里,我们劳动人民,就只配穷,不配用自己的智慧和双手,去创造财富,去过上好日子?”
一番话说得是滴水不漏,又占尽道德高地。
字字句句,都踩在最正确的“点”上。
“天使轮投资”、“民间科学家”……这些新鲜又高级的词汇,像一颗颗子弹,把那三个调查组的干部砸得脑瓜子嗡嗡响,一时间竟找不到任何可以反驳的漏洞!
他们是来查“投机倒把”的,可不是来否定“劳动人民创造力”的!
这帽子太大,谁也戴不起!
王建国看着眼前这个病秧子,心里第一次感到棘手。这小子不是泥鳅,是条龙,滑不溜手,还带着电!
人群的最后面,一个瘦弱的身影,死死地捏着衣角,指节发白。
秦淮茹是跑回娘家借粮的。
贾东旭的腿伤,家里早就嚼谷没有,婆婆的咒骂像针一样扎在她心上。
她怀里,还揣着两个冰冷坚硬的窝头,那是她和孩子明天的口粮。
可当她看到周家门口这番景象时,她彻底呆住。
记忆里那个需要她保护、需要她偷偷塞一个窝头才能活下去的病弱少年,此刻,正以一种她从未见过的姿态,对抗着代表着无上权力的“大干部”。
他没有声嘶力竭,没有惊慌失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