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铁梁死死攥着那个牛皮纸信封,手背青筋暴起,那声音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一股子绝望的颤音。
刚吃一顿肥得流油的红烧肉,他以为好日子刚开个头,哪成想,儿子转手就递给他一包能把全家都炸上天的炸药!
买“四旧”?还是“死契”?
这年头,这玩意儿比沾血的刺刀还烫手!被人“戳个狗牙”,举报上去,那就是“妄图复辟”的铁证,够全家老小被“抄家队”踏平门槛,再捆去游街的!
“爹,您这是‘肝儿颤’?”
周野依旧懒洋洋地歪在炕上,裹着他那床宝贝棉被,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仿佛他爹手里拿的不是一包钱,是一包不值钱的烂豆子。
“瞧您那点出息。我问您,咱家现在最有钱的是什么?”
周铁梁一愣,下意识道:“是……是‘壹号’的分红?”
“不对。”周野嗤笑一声,声音里满是讥诮,“是咱家这个‘青年土专家’的名头,是我这个能下金蛋的‘活神仙’招牌!”
“可这招牌,亮得晃眼,也脆得像层窗户纸。许大茂那种‘青皮’,眼珠子都红得快滴血,正愁抓不着咱家的把柄呢。您现在把这几万块钱,是埋在墙角里,还是藏在炕洞里?”
“钱这玩意儿,藏着,就是催命符。可要是花出去呢?”
周铁梁被问住,嘴唇哆嗦着:“花……花出去?”
“对!”周野终于坐直些,昏暗的煤油灯下,他那双眼睛亮得吓人,像两簇鬼火。
“爹,咱们得‘拔份儿’!不但要拔,还要拔得让所有人都对咱家竖大拇指!拔得让县里都得给咱家送锦旗!”
他从炕席底下摸出另一个信封,比刚才那个还厚,直接扔到周铁梁怀里。
“这里面,是一万块。”
周铁梁浑身一哆嗦,差点把两个信封都扔了。
“明天,您去开个村民大会。”周野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冰冷。
他伸出三根瘦长的手指。
“宣布三件事!”
“第一,咱‘实验小组’为人民服务,赚点辛苦钱,头一件事,就是把村里那破得跟叫花子窝一样的学堂,给它掀了重盖!红砖墙,玻璃窗,桌椅板凳全换新的!以后咱秦家峪的娃,念书不能再‘受穷’!”
周铁梁的眼睛“唰”地一下亮了。这事儿,他做梦都想!
“第二,”周野继续说,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在村东头,请县里最好的勘探队,给咱打一口百米深井!以后全村老少爷们,拧开水龙头就能喝上甜水,再也不用去河沟里挑那混着泥汤子的苦水!”
周铁梁的呼吸粗重起来,像是拉风箱。
“第三!”周野的声音陡然拔高,“去县里电力局,把电线,给老子拉到村里来!从村头到村尾,家家户户,都给安上电灯泡!我倒要看看,以后谁还敢说咱秦家峪是‘睁眼瞎’的穷窝窝!”
三件事,一件比一件震撼,一件比一件砸钱!
周铁梁懵了,他感觉自己不是在听儿子说话,而是在听县太爷做报告!
“老六……你……你这是……”
“爹,这三件事,您办成,是什么?”周野冷冷地问。
“是……是好事,是大功德……”
“屁!”周野一口啐在地上,“这叫‘功德碑’!是‘挡箭牌’!”
“您想啊,”他循循善诱,像个拿着糖果的魔鬼,“咱家出钱,全村出力,学校盖起来,甜水喝上,电灯点亮。以后,谁是这秦家峪的‘天’?”
“是……是咱家……”
“谁再敢动咱周家一根手指头,都不用咱自己动手,全村人的唾沫星子,一人一口,就能把那‘孙zei’给活活淹死!这叫什么?这叫把全村几百口人,都绑在咱周家的战车上!这叫把全村都给pua啰!”
“p-u-a”这几个洋码子,周铁梁听不懂,但他听懂了那股狠劲儿!
阳谋!
这是通天的阳谋!
用泼天的富贵,收买全村的人心!用看得见摸得着的好处,给周家铸起一道比城墙还厚的铜墙铁壁!
周铁梁只觉得一股热血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他那张饱经风霜的老脸,涨得通红!
“那……那‘四旧’的事……”他还是有点不放心。
周野重新懒洋洋地躺回去,盖好他的宝贝棉被,声音轻飘飘地传来。
“爹,这叫‘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咱家在明面上当活菩萨,普度众生。那在暗地里,收几件没人要的破烂玩意儿,‘拯救’一下那些快饿死的可怜人,这不是功德一件吗?”
“有这三座‘功德碑’立着,就算有人想拿这事做文章,县里头都得先掂量掂量,动咱周家,会不会引起‘民愤’!”
“到时候,您就一口咬死,说那些都是‘牛鬼蛇神’硬塞给咱家,用来抵‘救命钱’的,咱是‘被逼无奈’才当这个‘接盘侠’。谁还能把咱怎么样?”
“高!实在是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