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间密闭的调查室。
墙壁斑驳,空气里混着一股子纸张发霉和汗液的酸味。
屋顶那盏昏黄的白炽灯“嗡嗡”响着,把人的影子在地上拖得又长又扭曲。
“周野同志,娄小娥同志。”
对面长桌后,为首的国字脸调查员声音平直,像把钝刀子在人骨头上刮,“我们接到多名代表的联名举报,反映你们在本次广贸会期间,存在‘里通外国、签订虚假合同、骗取国家荣誉’等严重问题。”
娄小娥并排坐在周野身边,那身挺括的旗袍此刻却裹不住身体的寒意。
她的手在膝盖上收紧,指甲掐进掌心,脑子里乱成一团麻。
虚假合同?这罪名一旦坐实,别说五千万美金的订单,她和周野的政治前途就全完了!这比她家当年被抄家还让她感到恐惧。
她下意识地看向身边的周野。
周野却像没听见似的,靠在长凳上,微微仰着头,正出神地研究着天花板上的一块霉斑,那副懒洋洋的德行,像随时能睡过去。
“现在,请你们就这些问题,做出解释。”调查员又重复一遍,语气加重,敲敲桌子。
坐在调查员旁边的钱爱国,此刻一脸“正气凛然”,腰杆挺得笔直,他是作为举报人来“协助调查”的。
周野这才慢悠悠地收回目光,长长地打个哈欠,眼角都挤出泪花。
他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一条腿搭在另一条腿上,对着钱爱国懒懒地抬起下巴。
“钱代表,您这可真是……吃饱了撑的。”
一句纯正的京片子,还是那种蔫不出溜的调调,让屋里安静下来。
三名调查员都愣住。
他们审过哭天抢地的,审过抵死不认的,就是没审过这种把纪律审查当胡同口聊天的“青皮”!
钱爱国被噎得脸上一红,拍着桌子站起来:“周野!你少在这儿油腔滑调!我这是在维护国家利益!你敢做不敢当吗?”
“哟,别啊,”周野摆摆手,那模样跟劝架似的,“您这么大声儿,回头再滋毛儿,吓着几位同志,这雷还得我给您顶着,多不合适。”
他这话一出,连那几个严肃的调查员,嘴角都忍不住抽动一下。
“周野同志!”为首的国字脸重重一咳,“请你严肃点!回答问题!”
“行,回答问题。”周野总算坐正,但那股子满不在乎的劲儿还在。
他没看调查员,视线又落回钱爱国身上。
“钱代表,举报信是你写的吧?我先问头一个事儿,你说我们签的是虚假合同,是做局骗人?”
“难道不是吗?”钱爱国梗着脖子,“一个破草棚子,几句歪理邪说,就能签五千万美金?天底下哪有这样的买卖!你们就是伙同一个叫霍夫曼的德国骗子,演戏给领导看!”
“哦……”周野拉长音调,点点头,那样子好以在说“原来你是这么想的啊”。
他转头看向调查员,慢条斯理地开口:
“同志,德国汉斯·施密特公司的霍夫曼先生,他的身份你们外事部门应该有备案。他本人,现在就住在东方宾馆302房间。他那张五百万美金的定金支票,现在就在娄小娥同志的手提包里。”
“你们现在派人去,一问便知。不过丑话我可说前头,你们这么一去,霍夫曼先生要是觉得咱们这儿的营商环境跟耍骨头似的,一封举报信就能把正经买卖给搅黄,他当场撤销投资……这五千万美金的外汇泡汤,这个责任……”
他没再说下去,只是拿眼睛轻轻瞥一下钱爱国。
“钱代表,您一个人,背得动吗?”
钱爱国的脸色“唰”地一下白了。他没想到周野敢把事情说得这么死,还把酒店房间号都报出来!
为首的调查员明显也迟疑,他看一眼身边的助手,那助手手里的笔,已经停在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