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米尔诺夫同志,”赵志坚等他告一段落,深吸一口气,郑重地说,“我以‘鲲鹏’平台总工程师的名义,恳请您担任我们平台减震系统设计的首席顾问。我们需要您的经验,帮助我们解决这个难题。”
格里戈里停下笔,看着赵志坚,又看了看白板上那个逐渐成型的、融合了新旧思想的减震系统草图。他眼中平静的蓝色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微微闪烁了一下。来到中国这么久,这是他第一次被如此直接、如此郑重地请求,为一个如此宏大项目的核心难题提供关键指导。
“我……”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经验,是旧的。平台,是新的。需要很多计算,很多试验。”
“我们有人,有计算机,有试验条件!”小王急切地说,“我们缺的,正是您这样知道路该怎么走、坑在哪里的向导!”
格里戈里又沉默了片刻,终于,缓缓点了点头:“好。我需要看平台详细结构图,看振动测试数据,看所有相关设备的技术要求。还有,”他补充道,“我需要几个帮手,要懂机械振动,最好有点船舶结构知识。计算,我可以指导,但具体做,要年轻人。”
“没问题!要谁给谁!”赵志坚毫不犹豫,“我马上向李总汇报,成立联合攻关组,您来牵头技术方向!”
消息像长了翅膀。不到一小时,李振华的批示就下来了:“全力支持,资源倾斜。请格里戈里·伊万诺维奇同志放手工作,所需一切,优先保障。”
联合攻关组迅速成立,地点就设在空间较大的“鲲鹏”项目组设计室旁边。格里戈里要的资料和数据被以最高优先级调集过来。他点名要的两个年轻工程师,一个是学船舶工程的,另一个是搞转子动力学的,也立刻报到。
最初的几天是沉默而高效的。格里戈里大部分时间都坐在堆满图纸和数据的桌子前,用铅笔和计算尺(他坚持用这个)进行各种估算和草图修改,偶尔用俄语快速记录着什么。两个年轻助手开始有些敬畏和不知所措,但老人并没有架子,只是将问题拆解成一个个明确的小任务,用简单的语言和图示交代清楚。
当他用一道经典力学方程,结合一个来自潜艇压力壳设计的经验修正系数,轻松解释清楚某个连接部位为何需要特殊加强时,两个年轻人眼中的敬畏,逐渐变成了崇拜。
船舶设计院的老工程师们也被“请”了过来。起初他们看到格里戈里那些“非主流”的设计思路,尤其是那些复杂的复合阻尼构想,还私下嘀咕“是不是太复杂了”、“成本控不控得住”。但当格里戈里调出他带来的、泛黄的手写实验记录,指出在某种特定频率下,传统简单减震器不仅无效,甚至可能因为共振放大振动时,所有人都沉默了。
接着,格里戈里提出了一个更颠覆的想法:“为什么只想着隔离?不能引导和利用吗?” 他在图纸上指出了几个位置,“在这里,和这里,设置调谐质量阻尼器,把特定频率的振动能量‘吸’过来,消耗掉。我们在……在一些需要绝对安静的船上,用过类似思路。”
“这……这是把平台本身也当成振动系统的一部分来设计了?”一位船舶院的工程师恍然大悟,思路一下子被打开了。
“是的。”格里戈里点头,“平台不是刚体。要把它当作一个复杂的、有弹性的整体来考虑。振动,从动力源产生,通过结构传递,我们要做的,是在传递路径上,设置多道‘关卡’,用不同的办法,把不同频率的‘坏振动’拦截、转化、耗散掉。”
思路一旦打开,各种奇思妙想便开始碰撞。中方团队强大的数值模拟能力开始大显神威,将格里戈里的经验公式和构思迅速转化为三维模型和仿真计算,验证其有效性并提出优化建议。新型材料团队也被拉了进来,根据需求定制性能更优的阻尼材料。
短短一周,数个兼具创新性和可行性的减震子方案被提了出来,不仅针对临时柴油机,其中一些思路经过调整,对燃气轮机转子的高频振动抑制也展现了令人惊喜的潜力。
周五傍晚,李振华和陈向东悄悄来到联合攻关组门外。里面灯火通明,格里戈里正站在一块大黑板前,用粉笔讲解着一个调谐阻尼器的优化公式,周围围满了中苏两国的工程师,个个神情专注,不时提问或争论。黑板上,俄文、中文、公式、草图交织在一起,热闹非凡。
窗户上凝结着一层薄薄的水雾,模糊了外面寒冷的夜色。
“真没想到,”陈向东低声感叹,“格里戈里同志平时那么沉默,肚子里真有货啊。这哪是解决一个减震问题,这简直是在给我们上一堂顶尖的船舶振动控制大师课。”
李振华看着窗内那幅场景,看着那位白发苍苍的苏联老人眼中重新燃起的、属于顶尖工程师的锐利光芒,看着周围中国年轻工程师们如饥似渴吸收知识的脸庞,缓缓点了点头。
“他带来的,不只是技术。”李振华的声音很轻,却带着沉甸甸的分量,“是一个时代,一个领域,用无数失败和成功积淀下来的‘智慧’。我们引进他们,给予尊重和舞台,他们回报的,就是这种用钱买不到、用时间也难再复制的‘底蕴’。这才是‘启明’、‘星火’、‘灯塔’真正的价值。”
广播里,今晚播放的是一首气势磅礴的《黄河大合唱》选段。雄浑的乐曲声,与室内热烈而专注的技术讨论声,交织在一起,仿佛是这个研究院,这个国家,在汲取了八方智慧后,向着既定目标,发出的坚定而充满力量的共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