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独看一次,可能是噪声。”小孙深吸一口气,调出另外几组数据图,重叠在一起,“但请看,从第三十次试验开始,我们每次尝试不同的抑制策略,这个‘小鼓包’出现的时间和形态,虽然微弱,但……有规律。它总是出现在主峰爆发前大约0.5到1秒。而且,它的强度,似乎与后续主峰的振幅……有微弱的正相关。”
他操作电脑,将几十次试验的数据进行复杂的关联分析和滤波处理。最终,一个被从海量噪声中“挖”出来的、微弱到几乎可以忽略的前兆脉冲信号,被清晰地提取、放大,显示在中央大屏上。它像心跳监护仪上,一次微弱但确实存在的期前收缩。
控制间里,落针可闻。所有人都死死盯着那个微小的、规律性出现的脉冲。
“燃烧……”叶菲莫夫猛地站起身,苍老的眼睛里爆发出锐利的光芒,“是燃烧室!是燃油在极限压力下的微观雾化不均,或是头部流场的微小扰动,产生了极短暂、极局部的燃烧不稳定!这个不稳定的压力脉动,就是最初的那个‘心跳失常’!它通过结构传递,在特定的部件组合中找到了‘共鸣箱’,被放大成了我们看到的巨震!”
“病灶在源头!在能量释放的那一刻!”格里戈里也明白了,一拳砸在桌上,“我们一直在治疗‘肢体’的颤抖,却忽略了是‘心脏’偶尔的早搏引发了这一切!”
“所以,要治本,不是加强‘肢体’(结构减震),也不是单纯改变‘肢体’的固有频率(结构动力优化),”巴维尔激动地接道,烟灰掉了一身也浑然不觉,“而是要给‘心脏’装一个‘起搏器’!在它即将‘早搏’的瞬间,施加一个微小的、反向的干预,打乱它不稳定的节律!”
“主动燃烧控制()!”叶菲莫夫一字一顿,声音因激动而有些颤抖,“在检测到这个前兆脉冲的毫秒级时间内,动态微调对应区域的燃油喷射或掺混参数,将不稳定扼杀在萌芽状态!就像……就像在心脏早搏发生前,用一次微小的电击,让它回归正常节律!”
思路,瞬间贯通!如同一道闪电,劈开了笼罩已久的迷雾。他们一直试图用更坚固的“铠甲”(结构)、更柔顺的“肌肉”(减震)去对抗振动,却忘了振动源于“心脏”自身偶尔的、细微的“痉挛”。现在,他们找到了监测“痉挛”前兆的方法,那么,干预“痉挛”本身,就成为可能!
“需要超高速压力传感器,布置在燃烧室头部关键区域!”
“需要能在毫秒级响应的燃油流量精密调节阀!”
“最关键的,是识别前兆脉冲并触发干预的控制算法!这需要处理海量实时数据,做出极端快速的决策!”
“还有,在那种高温、高压、强振动的恶劣环境下,传感器和执行器的可靠性……”
兴奋的讨论瞬间爆发,每个人眼中都重新燃起了火焰。失败带来的颓丧被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找到方向的、近乎狂热的专注。虽然前路依然布满荆棘——超高速传感、毫秒级控制、极端环境可靠性,每一个都是巨大的挑战——但至少,他们知道了敌人是谁,知道了该往哪里冲锋。
叶菲莫夫走到小孙面前,伸出苍老但有力的手,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好样的,年轻人。你抓住了一次心跳的杂音,它可能会挽救整个心脏。”
小孙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激动得说不出话。
叶菲莫夫转向众人,目光炯炯:“重新制定方案!格里戈里,你负责评估在燃烧室加装微型传感器的可行性!巴维尔,立刻着手设计前兆脉冲识别和快速抑制算法!材料组、控制组、测试组,全部动起来!我们要给这台狂野的‘心脏’,装上一个最灵敏、最聪明的‘起搏器’!”
命令下达,控制间瞬间变成了一个高速运转的战时指挥部。电话声、键盘声、急促的讨论声重新响起。
叶菲莫夫走到窗边,推开一扇气窗。深秋寒冷的夜风灌进来,带着远处柴油机车间隐约传来的、庆祝阶段性成功的喧闹声。他望着那边依稀的灯火,又回头看看身后重新燃起斗志的团队。
那边,是“鲲鹏”稳健的“腿”,即将迈出历史性的第一步。
这边,是“鲲鹏”未来的“心”,正在经历最痛苦的涅盘,寻找真正掌控力量的方法。
两者同样重要,同样艰难,也同样充满希望。它们并行不悖,一个保障当下,一个搏取未来。
他深深吸了一口清冷的空气,疲惫的脸上,缓缓露出一丝极淡、却真实的笑意。
黑夜还长,但至少,他们又一次,听到了“心跳”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