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吊!”
柴油机发出低沉的嗡鸣,庞大而沉重的身躯稳稳悬空,向着“鲲鹏”的“胸腔”缓缓降落。毫米级的对接,需要极致的耐心和精准。对讲机里传来一道道冷静的指令,巨大的机体在缆绳的微调下,如同钟表指针般精密地移动、旋转、下落。
“左舷,进5毫米……停!”
“右舷,回调2毫米……好!”
“纵向,对准标记……慢,慢……接触!”
“嗡”的一声轻响,经过特殊设计的减震接口与船体基座稳稳接触。没有欢呼,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接下来是更关键的——紧固。
“液压拉伸器准备,按顺序,第一阶段预紧!”
“嘎吱……嘎吱……”低沉的金属受力声响起,一根根比成人手臂还粗的高强度螺栓,在液压拉伸器的强大拉力下,被缓缓拉长,将柴油机与“鲲鹏”平台的骨骼牢牢锁在一起。格里戈里亲自设计的复合减震垫圈被均匀压缩,确保力量能平稳传递到船体。
“第一阶段完成!检查间隙!”
“间隙均匀,符合要求!”
“第二阶段,最终扭矩紧固!”
更沉重的“嘎嘎”声连续响起,如同巨兽沉睡中均匀的呼吸。当最后一颗螺栓被标定扭矩的液压扳手发出“咔哒”一声脆响,标志着紧固完成时,整个车间陷入了短暂的寂静。
然后,不知是谁先带头,掌声、口哨声、压抑已久的欢呼声,如同决堤的洪水,轰然爆发!工人们扔掉了安全帽,相互拥抱、捶打,许多人眼里闪着泪光。几个月来,不眠不休,争吵、试验、失败、再试验……所有的压力、焦虑、汗水,在这一刻,化为了最纯粹的释放。
陈向东没有加入欢呼,他扶着栏杆,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台已然成为“鲲鹏”一部分的庞大机器。它不再仅仅是一台柴油机,它是希望,是底线,是这条巨鲸能否如期苏醒、遨游深蓝的关键。
“陈总,初步应力检测完成,所有指标,绿色!”对讲机里传来激动的声音。
陈向东缓缓闭上眼睛,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如释重负的平静和更深沉的决心。他拿起对讲机,声音平稳,却清晰地传遍每个角落:
“临时动力系统,吊装对接完成。各单元,按计划,进行后续管路、线缆连接和系统联调。我们离下水,又近了一步。”
掌声再次响起,更加热烈,更加持久。
夜幕降临,燃气轮机攻关组的实验室依旧灯火通明。叶菲莫夫拒绝了助手让他回去休息的劝说,端着一杯早已凉透的浓茶,站在巨大的数据可视化屏幕前。屏幕上,复杂的算法正在对海量数据进行“学习”,试图找出那个 elusive(难以捉摸)的“前兆指纹”。
门外隐约传来柴油机车间那边庆祝的喧闹声,隐约,却清晰。那声音像遥远的潮汐,拍打着这间被数据和焦虑充满的屋子。
巴维尔揉了揉布满血丝的眼睛,走到叶菲莫夫身边,也望着屏幕。“那边……好像成了。”
“嗯。”叶菲莫夫喝了一口冷茶,苦涩的味道让他精神微微一振,“他们有他们的路,我们有我们的山。路走通了,很好。山,还得爬。”
“的初步仿真模型跑出来了,”巴维尔调出另一个窗口,上面是燃烧室内压力场的动态模拟,“基于小孙他们找到的那十七个疑似前兆特征。干预策略用了您说的分层,第一层简单阈值,第二层模式识别。在模拟中……成功率大概有百分之六十八。”
“六十八……”叶菲莫夫咀嚼着这个数字。不完美,远未到可靠。但在黑暗中摸索了这么久,这百分之六十八,像迷雾中透出的第一缕微光。
“传感器方案,格里戈里那边有初步想法了,用某种陶瓷基复合材料做探针外壳,内部集成微压阻和光学纤维,但工艺……”巴维尔没说完。
“工艺可以攻,时间可以抢。”叶菲莫夫打断他,目光依旧盯着屏幕上那些跳动的曲线,“只要方向是对的。心跳……我们听到了心跳的方向。剩下的,就是跟着它,找到那颗生病的心室,然后,治好它。”
他转过身,看着实验室里一个个疲惫但眼神专注的身影。这些中国和苏联最顶尖的头脑,此刻为了同一个目标,在数据的迷宫中跋涉,在方程的悬崖上攀爬。
“告诉材料组,十五天,我要看到第一个传感器原型。告诉控制组,基于这百分之六十八的模型,开始设计硬件在环(hil)测试台。告诉所有人,”叶菲莫夫的声音不大,却带着千钧之力,“我们找到了幽灵的脚印。现在,该我们,变成猎人了。”
窗外,柴油机车间那边的喧闹渐渐平息。而这里,键盘的敲击声、低声的讨论、仪器运行的嗡鸣,汇成另一曲更加深沉、也更加执着的乐章。一条“腿”已经接上,巨鲸即将入水。而那颗更强健的“心脏”,还在淬炼的火中,等待着涅盘重生那一刻的、强劲而平稳的搏动。
夜还很长。但有心跳的方向,就不再是漫漫长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