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您在华夏的工作取得了令人钦佩的进展,尤其是在极端条件下燃烧稳定性控制方面的探索,令人印象深刻。这让我想起了我们年轻时在‘科罗廖夫’同志的领导下,共同攻克rd-1兵,想起了拜科努尔发射场凛冽的寒风,想起了“能源”号火箭腾空时那震耳欲聋的轰鸣和心中澎湃的豪情,也想起了最后岁月里,研究所日渐拮据的经费,同事们眼中难以掩饰的迷茫,以及自己决定登上那架飞往东方的班机时,心中那份混杂着决绝、失落与微弱希望的复杂心绪。
信纸在灯光下显得有些刺眼。这薄薄的两页纸,像一根看不见的线,突然从万里之外的莫斯科抛来,轻轻扯动了他内心深处某个早已沉眠的角落。
他该怎么做?
将信的内容,原封不动地汇报给李振华,由组织决定?这符合程序,也是最稳妥的做法。但那样,可能就关闭了一扇窗,一扇或许能窥见老对手\/老同行当前困境、甚至可能进行某种有限而隐秘的技术交流的窗。对方抛出了“学术探讨”的钩子,底下藏着什么,值得探究。
隐瞒不报,自行回复?这绝不可行,也违背他的原则和与中方建立的信任。
或许……可以先和李振华开诚布公地谈一谈?不单单是汇报这封信,更是谈谈他基于这封信的思考,谈谈那个关于“新路”的模糊构想,甚至……谈谈一种可能性:在确保核心利益、严守保密红线的前提下,是否存在一种极其有限、高度可控、基于纯粹技术问题的交流与互动?不是技术转移,不是合作研发,而是像两个攀登不同山峰的登山者,在途中隔着山谷,用旗语交换一下对某段险峻路况的看法。
这个想法很大胆,甚至有些危险。但他叶菲莫夫·伊万诺维奇这一生,不就是在一次次大胆甚至冒险的技术决策中走过来的吗?区别在于,以前冒险是为了突破技术极限,现在……或许是为了在复杂的情势中,为脚下这条新的攀登之路,寻找更多可能?
他拿起笔,在信纸的空白处,无意识地画着一个燃烧室的简化示意图,旁边标注着几个关键参数和公式。画着画着,他的笔尖停了下来。
他想起了小孙,那个在数据海洋里捕捉到“前兆幽灵”的中国年轻人,眼中闪烁着发现新大陆般的光芒。他想起了实验室里,中苏双方技术人员为了一个算法细节争得面红耳赤、却又在茶歇时分享各自家乡点心的情景。他想起了那句生硬却真诚的“为了能结果子的树,干杯”。
这里,有亟待解决的现实难题,有充满潜力的年轻人,有尽管艰难却实实在在向前推进的事业,还有……一种他许久未曾感受到的、被需要、被尊重、甚至被寄予开创性厚望的沉重而温暖的信任。
而莫斯科……那封信背后,是熟悉的僵化与官僚?是真诚的求援?还是精心的算计?或许兼而有之。
叶菲莫夫缓缓靠向椅背,闭上眼睛。台灯的光晕在他脸上投下深深的阴影。许久,他重新坐直,将那两页信纸仔细叠好,放回信封。然后,他拿起一张便签纸,用中文,一笔一划,缓慢而清晰地写下:
“李振华同志,有事需面谈。明早八点,可否?”
他放下笔,将便签纸压在信封上。然后,他关上台灯,走到窗边,点燃了一支很久没抽的、来自故乡的纸烟。烟雾在黑暗中袅袅升起,模糊了窗外稀疏的星光。
他决定,将选择权,以及随之而来的责任、风险与可能的机遇,与他现在的、也是唯一的“指挥官”分享。在这片他选择停留并耕耘的土地上,他愿意遵循这里的规则,相信这里伙伴的判断。
至于那封信,那来自故乡的、带着寒冷气息与复杂意味的微风,就让它先在这秋夜的窗前,停留一晚吧。
明天,太阳照常升起。而“鲲鹏”的心脏,还需要他们继续调试,直到它发出平稳而有力的搏动。那才是他现在,最该倾注全部心力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