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过程极其消耗心力。他需要不断判断哪些信息是安全的，哪些需要修饰，同时维持表情和语气的一致性。一场沉默的表演，观众是经验丰富的心理学家，而他稍有失误，就可能满盘皆输。
访谈接近尾声时，张主任合上笔记本，忽然问：“陈先生，如果……我是说如果，王芳女士现在有机会给你传递一个信息，但又必须非常隐蔽，你觉得，她会用什么方式？”
陈远的心脏猛地一缩，血液似乎瞬间冲上头顶，又急速退去。通风管的敲击声、神秘人的手势，如同无声的惊雷在他脑海中炸响。但他脸上的肌肉只是恰到好处地怔了一下，随即露出更加苦涩、甚至有些茫然无措的表情。
“她……”他声音低了下去，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张主任，我真的不知道。她就是个开小店的普通女人，能有什么特别的办法？如果真到了那一步，大概……大概也只有托人带话，或者，像电视剧里那样，在报纸上登个寻人启事？”他给出的答案笨拙、普通，甚至有点可笑，完全符合一个“茫然丈夫”的想象。他将可能的“智慧”隐藏起来，只展示“寻常”。
张主任看着他，镜片后的目光深邃，最终点了点头，没再追问。“好了，今天先到这里。你休息吧。下午林医生会来给你做一次详细的身体检查。”
张主任离开后，病房重新归于寂静。陈远靠在床头，感到一种虚脱般的疲惫，比在工地扛一天水泥还要累。这不是体力消耗，而是心力交瘁。每一句对话都是一次权衡，一次伪装，一次在悬崖边的行走。
下午，林医生的检查同样细致而疏离。听诊器是冷的，血压计的臂带箍得很紧，各种仪器的探头接触皮肤带来异样的触感。林医生话不多，只偶尔询问有无不适。陈远配合着，思绪却飘向那串密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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检查结束时，林医生一边整理器械，一边像是随口提起：“对了，这两天医院局部线路检修，夜间某些区域的通风系统可能会间歇性停机，如果听到异常响动或者感觉气闷，可以按呼叫铃，不过非紧急情况，建议尽量适应。”
通风系统……检修？间歇性停机？
陈远的心猛地一跳。这是解释，还是警告？是给夜间可能出现的敲击声一个合理的背景，还是在提醒他，某些“异常”可能被归于“检修”？
他只能点头，表示知晓。
林医生离开后，黄昏降临。光线昏暗下来，房间里的阴影开始拉长、变形。陈远走到窗边，看着楼下院子里逐渐亮起的路灯，和更远处城市连绵的、陌生的灯火。
他再次想起那双熟悉的眼睛。此刻，在城市的某个角落，也许就在某一片灯火之下，那个人正在做什么？是敲击者，还是监视者？是送来希望的信使，还是布置陷阱的猎手？
而那串密码，，依旧沉默地横亘在他的脑海里，像一堵无法穿越的墙。他拥有秘密，却无法破译；他收到信号，却不知吉凶；他身处局中，却看不清棋手。
这就是成年人的无奈。你不再是热血冲动的少年，可以不管不顾地去追寻一个谜底。你必须计算风险，权衡利弊，在沉默中表演正常，在恐惧中保持镇定。你知道有些门被敲响了，却不敢轻易去开，因为你不知道门外站着的是拯救你的天使，还是吞噬你的深渊。你只能等待，在日益稀薄的空气中，艰难地维持呼吸，并努力记住那串可能永远无法理解的密码——那是黑暗中唯一的、微弱的路标，尽管它指向的，可能是更深的黑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