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漫过荷塘时,阿桃和阿凛相扶着回竹屋。后生们要送,被他们笑着谢绝了,说“走惯了这塘边的路,闭着眼都能摸到家门”。月光洒在青石板上,把两个影子拉得很长,像当年初遇时那样,紧紧挨着,没有半分空隙。
竹屋的梁上挂着新添的绣品,与旧的《晨荷图》《荷塘群鲤图》挨在一起,新旧的针脚在月光里交叠,像部写不尽的书。阿凛点燃油灯,灯光落在梁上的红绸上,绸子虽已褪色,上面的缠枝莲却依旧清晰,是当年李婶留下的丝线拼的,说“红绸不断,缘就不断”。
“还记得当年上梁时,你把银线缠在梁上吗?”阿桃坐在竹榻上,看着阿凛往炉里添柴,火光在他脸上跳,把皱纹里的笑都映得暖了,“你说要让银线替我们守着竹屋,守到荷叶枯了又绿。”
阿凛笑着点头,从梁上取下个木盒,里面是那两支缠在一起的竹笛,“荷语”与刻着“凛”字的笛尾相触,银线的结早已被岁月磨得发亮,却依旧系得紧实。他把笛子放在阿桃膝头,说“你听,笛子里还有当年的风”。
阿桃拿起笛子,轻轻吹了个音,调子虽已沙哑,却依旧能辨出是《荷风引》的起句。她忽然想起五十年前那个月夜,他也是这样坐在她身边,说“要把日子过成荷的样子”。如今看来,他们做到了——有过风雨摧折,却从未弯过腰;有过霜雪覆盖,却总能抽出新芽。
夜深时,荷塘里的残荷忽然“啪”地落了片叶,像声轻响的叹息。阿凛帮阿桃掖了掖被角,被角绣着的并蒂莲已有些褪色,却是她每年都要重新补绣的,说“这样才像总开着的花”。“睡吧,”他轻声说,“明天还要看新抽的荷叶呢。”
阿桃点点头,往他身边凑了凑,鼻尖闻到他身上的竹香,像闻了五十年的安稳。窗外的铜铃又响了,在月光里荡出清越的声,像在唱那句被他们重复了无数次的话——
“竹屋听荷,晨昏与共。”
四、风过荷塘有遗音
许多年后,竹屋的檐角依旧挂着那串铜铃,荷塘的荷叶枯了又绿,祠堂里的《荷生三世》依旧被香火熏得温润。
后生们说,常有两个老人的影子在荷塘边晃,一个坐着绣荷,银线在布上走得缓,像在数着漏过的时光;一个站着吹笛,调子老得发旧,却总能引来满塘的蜻蜓。孩子们问那是谁,老人们便笑着说:“是把日子绣成荷的人,是把情意吹进笛的人。”
有个雨夜,小菱的曾孙路过竹屋,听见里面有轻轻的说话声。他从窗缝往里看,见油灯下的绣架上,一幅《岁暮荷图》已近完工,残荷的墨色里,用金线绣着行极小的字:“荷风绕屋,岁岁长相守”。而竹榻上的短笛旁,放着两片叠在一起的荷叶,一片枯得发脆,一片绿得发亮,像把新旧的时光,轻轻合在了一起。
风穿过荷塘,带着莲香,吹得竹屋的窗纱轻轻晃,像谁在轻轻翻着本永远读不完的绣谱。谱上的针脚密密麻麻,写满了两个字——
相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