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景云知道,这封信是一场豪赌。赌的是班禅的政治智慧,赌的是他对时局的判断,更赌的是,这位宗教领袖在走投无路之时,敢不敢抓住这根从西南方向伸来的、看似不可能的橄榄枝。
如今,回信就在他的手上。
信中,班禅的言辞恳切而郑重。他提到了那场席卷西南西北的联合禁毒行动,称赞林景云有着“洞穿迷雾的战略眼光”。他显然已经通过各种渠道,深入了解了林景云的过往,了解了云南日新月异的变化,了解了这位年轻的统治者是如何将一个贫瘠的边陲省份,打造成如今的西南坚城。
对于林景云信中描绘的蓝图,班禅表达了毫无保留的信任。信的结尾写道:“……景帅之言,如晨钟暮鼓,发人深省。曲吉尼玛身在北京,心在雪域,日夜忧思,唯恐祖宗基业毁于一旦。北洋诸公,口惠而实不至,已非可托之人。今得上将军金玉良言,茅塞顿开,如见天日。我佛慈悲,亦有金刚之怒。为保国佑民,为逐豺狼,曲吉尼玛愿信景帅一次。即日起,已密电旧部,整顿旗鼓,以待天时。望上将军不弃,则藏地幸甚,国家幸甚!”
“赌赢了。”林景云将信纸轻轻放下,胸中一股豪气升腾。
九世班禅不是没有选择,而是“无奈的选择相信”。这份无奈,正是林景云可以利用的最强大的力量。一个被现实逼到墙角、又重新看到希望的盟友,其爆发出的能量,将是惊人的。
“仅仅一封信,还不够。”林景云喃喃自语。他要将这种精神上的联合,迅速转化为物质上、政治上牢不可破的同盟。
他再次按响了桌上的电铃。
“主席。”周黎去而复返。
“立即通知下去。”林景云的语速极快,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着,一条条指令清晰地发出,“第一,‘滇藏食品公司’即刻起,将对班禅大师行辕的物资供应等级,提升至最高。所有罐头、肉干、茶叶、药品,不计成本,务必保证质量和数量。要让大师和他身边的人看到,云南的支持,是实实在在的,是能填饱肚子的!”
“是!”
“第二,给我接北京,张作霖的专线。”
周黎愣了一下。张作霖?那位刚刚在直奉战争中获胜,入主北京,成为北洋政府实际当家人的东北王?主席要亲自和他通话?
“主席,这……”
“执行命令。”林景云的语气不容置疑。
很快,通过云南设在北京的办事处,一条加密的电话线被接了进来。
电话那头传来了张作霖那标志性的、带着浓重东北口音的声音:“是少川老弟吗?哈哈,你可是个大忙人,今天怎么有空给老哥我打电话啊?”
“雨亭兄,别来无恙。”林景云的声音沉稳平和,“今天找你,是有一件关乎国家颜面、又能让你名利双收的大好事,想与你商议。”
“哦?说来听听,什么好事能让你林少川亲自开口?”张作霖的兴趣被提了起来。
“九世班禅大师,如今就在北京城里,雨亭兄是知道的吧?”
“知道啊,那活佛嘛,我让人好生招待着呢。怎么,老弟也信这个?”
“我信的是国家大义。”林景云话锋一转,变得严肃起来,“雨亭兄,西藏问题,症结在英国人,在拉萨那帮被英国人收买的噶厦。班禅大师一心向着中央,是我们在西藏问题上最重要的一张牌。可现在,北洋政府对他不冷不热,这会让藏地的同胞怎么看?会让英国人怎么看?他们只会觉得我们中央无人,软弱可欺!”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张作霖显然在消化林景云的话。
“那依老弟的意思是?”
“很简单!”林景云斩钉截铁地说道,“我希望雨亭兄能以北洋政府首脑的名义,正式册封班禅大师,给予他最高规格的官方礼遇和政治地位!昭告天下,班禅大师才是中央政府承认的、在西藏的最高代表!如此一来,你张作霖的名字,将与维护国家统一的功绩,一同载入史册。这不仅是政治上的巨大胜利,更是向全国、乃至全世界宣告,你主政下的北京,是有担当、有作为的政府!”
林景云没有提任何要求,只是将一个巨大的、充满诱惑力的“政绩”蛋糕,摆在了张作霖面前。他知道,对于张作霖这种枭雄来说,最看重的就是名分和声望。
果然,电话那头的张作霖呼吸变得有些粗重。他粗中有细,立刻就想明白了其中的关窍。这件事办好了,他不仅能收获巨大的政治声望,还能顺势把手伸向西藏事务,这买卖,划算!
“哈哈哈,少川老弟果然是少川老弟!看问题就是比我这大老粗透彻!”张作霖的语气变得亲热无比,“行!这件事,老哥我听你的!我马上就安排下去,一定办得风风光光,让洋人也看看,咱们中国人自己的事,自己说了算!”
“那我就在昆明,静候雨亭兄的佳音了。”
“好说,好说!”
挂断电话,林景云的脸上露出一丝冷峻的笑意。他与班禅的系统,从这一刻起,开始了最紧密的协调。一个在西南,一个在华北,一个在明,一个在暗,一张针对西藏未来的大网,无声地铺开了。
事情的进展比预想的还要顺利。张作霖雷厉风行,几天之内,北洋政府便以极高的规格,举行了隆重的册封仪式,赐金册金印,获“护国宣化广慧大师”封号,册封仪式邀请英、法记者参加,公开宣称“西藏时中国领土,班禅是中央派驻的宗教代表”,正式承认了九世班禅的政治地位,以国际舆论的方式压制噶厦亲英言论,并拨付了大量款项,声势浩大。
远在昆明的林景云,几乎是在同一时间,收到了一封来自北京的加急电报。
电报很短,只有寥寥数语。
“京中事了,感念景帅运筹之功。不日启程,西狩青海。曲吉尼玛。”
林景云拿着电报,走到窗前,推开了窗户。
一股清冷的夜风涌了进来,吹散了室内的沉闷,也吹得他精神一振。他抬起头,望向深邃的夜空,繁星点点。
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无尽的空间,看到了西北高原上,那些挥汗如雨的军民,看到了黄河岸边,那片泛着金色的麦浪。他又仿佛看到了青海湖畔,一支庞大的队伍正在集结,一位心怀故土的宗教领袖,正将目光投向白雪皑皑的唐古拉山。
西北的土地,西藏的高原。
两颗希望的种子,几乎在同一个冬天,被他亲手种下。
伴随着凛冽的寒风,它们已经在这片古老而贫瘠的土地上,顽强地扎下了根。
来年的春天,必将是一个生机勃勃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