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瑶低着头,像只受惊的小动物,用小碎步快步挪到孙大妈身边坐下。
整个人都缩在小马扎上,双手死死绞着衣角,指节都发了白,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模样。
孙大妈看着她这副样子,心疼得眼眶都红了。
“瑶瑶,你这是怎么了?是不是她们……”
“大妈,我没事。”苏瑶抬起头,冲她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声音小得像蚊子叫。
“我就是……有点害怕。”
她这副柔弱无助的样子,瞬间点燃了孙大妈的怒火和保护欲。
“别怕!有大妈在呢!我看今天谁敢欺负你!”孙大妈拍着胸脯,狠狠瞪了不远处的秦嫂子一眼,那架势,活像一只要护崽的老母鸡。
刘主任清了清嗓子,用手指重重地敲了敲桌面。
“咳咳!都静一静!静一静!”
“今天呢,把大家召集起来,主要是开一个思想学习交流会。”刘主任拿起文件,照本宣科,“学习上级精神,提高咱们家属院妇女同志们的思想觉悟……”
她前面说的那些官话套话,大家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一个个伸长了脖子,心思全在接下来的重头戏上。
刘主任也心知肚明,念了不到十分钟,就把文件放下了。
“好了,文件精神就传达到这。下面,是自由交流环节!大家都是一个院里住着的姐妹,生活上有什么困难,思想上有什么困惑,都可以畅所欲言嘛!”
话音刚落,秦嫂子就“噌”地一下从地上弹了起来。
她先是用那条脏手绢捂住脸,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嚎哭,成功将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钉在了自己身上。
然后,她猛地放下手,露出那张“惨不忍睹”的脸,用嘶哑的、泣血般的嗓音,开始了她的表演。
“刘主任……各位姐妹……我……我心里苦啊!”
来了!
所有人都精神一振,瓜子也不嗑了,毛衣也不织了,齐刷刷地看着她。
苏瑶低垂着头,绞着衣角的手指微微用力,粗布的纹路硌得指腹生疼。
秦嫂子这一声“我心里苦啊”,嗓子都喊劈了,像是要把五脏六腑都从喉咙里呕出来。
她佝偻着背,整个人都在发抖,活像秋风里最后一片马上就要凋零的黄叶子。
“刘主任,各位姐妹,你们是知道我们家的。我们家老秦,在轧钢厂干了一辈子,兢兢业业,从来没出过差错。我呢,就在家操持家务,拉扯孩子。我们家小军,从小就懂事,学习也好,就盼着能接他爸的班,进厂当个工人,给国家做贡献……”
她一边说,一边用那条看不出颜色的脏手绢,大力地擦着根本不存在的眼泪,手背上的青筋都爆了起来。
“可我们这种睁眼就得想今天吃什么的普通人家,没权没势的,想办点事,怎么就那么难啊!”
她话锋一转,开始声泪俱下地控诉自己为了儿子的工作,是怎么“走投无路”的。
当然,她绝口不提给王建军送礼的事,只说自己是去求人办事,结果处处碰壁。
她把自己塑造成一个为了孩子、被现实逼得走投无路的悲情母亲。
这番小作文,写得是情真意切,极具感染力。
院子里不少当了妈的妇女,听着听着,眼圈都红了,看秦嫂子的眼神里,也带上了深深的同情。
“是啊,现在找个工作多难啊。”
“这秦家的也确实不容易,孩子争气,就是没门路。”
“唉,说到底,还是咱们老百姓命苦。”
孙大妈听着不对劲,想站起来说两句,却被旁边的孙大爷一把按住,冲她摇了摇头。
秦嫂子见气氛烘托得差不多了,眼角的余光瞥见人群后面,白露那件米色的风衣在灰扑扑的人群里一闪而过,冲她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秦嫂子心里顿时有了底气,感觉自己能一打十。
她深吸一口气,猛地转过身,一根手指直挺挺地伸出,隔空点着缩在角落里的苏瑶!
“我们老百姓日子过得苦,也就认了!可是,我们想不通,凭什么有的人,就能过得那么舒坦?!”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怨毒和不甘。
“唰”的一下,所有人的目光,都像探照灯一样,聚焦在了苏瑶身上。
苏瑶的身体瑟缩了一下,头埋得更低了,那副样子,像一只被猎人的枪口对准的、瑟瑟发抖的幼兽。
“大家看看!看看路团长的爱人,苏瑶同志!”秦嫂子声音越来越亢奋。
“她是从大城市沪市来的!听说,家里以前是开工厂的!是——”
“资本家!”
这三个字,比任何脏话都恶毒。
院子里嗡的一声,像是炸开了一个马蜂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