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此刻的赵远,只是沉默地低着头。
他能感受到那夹着菜的玉箸上传来的善意,能闻到灵食的香气,可这一切在他眼中,却都蒙上了一层说不出的诡异。
他抬起头,看向那位笑意温柔的寒江雪师叔。
在那双被所有人都称赞为“温婉如水”的眼眸深处,赵远看到了一丝……一丝与那日强闯骨魇殿的龚凌岳,如出一辙的,对生命的漠视。
那是一种看蝼蚁,看草芥的眼神。冰冷,无情,隐藏在最完美的伪装之下。
赵远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夜里,他躺在床上,辗转反侧。
无数个念头在他脑海中翻腾,撕扯着他的神经。
他想不明白,梦境记忆中这个虽然也有些固执、却依旧富有人情味的九幽,究竟经历了什么,才会变成后世那个杀伐决断、令人闻风丧胆的魔尊历久幽?
而他自己呢?这场悲剧的结局究竟是什么?
是什么样的变故,让他彻底遗忘了过去,以一个普通人的身份在名为“地球”的世界生活了二十八年,最后又阴差阳错地回到了这个他一度以为是虚构小说的、自己真正的故乡?
过去与未来的巨大断层,像一道无法逾越的深渊,横亘在他面前。
他无比清晰地知道,现在,自己并未穿越时空,这只是一段深埋于意识之海的记忆,一场无法醒来的噩梦。
他是一个被困在往事中的看客,一个无能为力的幽灵。
无论他说什么,做什么,都无法改变这场早已注定的悲剧结局。
他甚至试过,在只有他和赵北辰的时候,用孩童的口吻,含糊地问:“爹,血魂殿是不是很坏?”
可父亲的回答,却像是完全没听懂一般,只是摸了摸他的头,让他好好修炼。
这个记忆的世界,有着它自己不可动摇的轨迹。
任何超出“少年赵远”认知范围的行为和言语,都会被这股强大的“轨迹”自动修正、无视。
他什么也改变不了。
一股深深的无力感攫住了他。
忽然,一个念头疯了一般地在他脑海中滋生。
他猛地从床上坐起,连鞋都来不及穿,借着骨剑隐匿气息的能力,悄无声息地溜出了房间,朝着寒江雪下榻的客院潜去。
客房里,灯火通明。
赵远躲在窗外的一棵古树的阴影里,屏住呼吸,透过窗纸的缝隙朝里看去。
只见那位白日里温婉动人的寒江雪,此刻正盘腿坐在蒲团上,脸上再无一丝笑意,只剩下一片冰冷的漠然。
她缓缓抬起手,伸出纤纤玉指。
一滴殷红的血珠,从她的指尖渗出,在空中蠕动、变形,最终化作一只指甲盖大小,通体血红的蜘蛛。
那蜘蛛的八只眼睛里,闪烁着非人的邪光。它张开嘴,吐出了一根细若游丝、几乎看不见的血色蛛丝。
蛛丝随风飘荡,悄无声息地,朝着宗门存放核心典籍的藏经阁方向,飘了过去。
这蛛丝……这手段……
赵远瞳孔猛地一缩!
他猛然想起,还在骨魇殿的时候,厉九幽为了让他了解敌人,曾给他讲过血魂殿内部一些堂口的秘辛。
其中一个,便是以诡秘刺探闻名的“血蛛巢”!其门人能以精血饲养血蛛,潜行无踪,窃取情报,防不胜防!
而血蛛巢里最负盛名的,便是那位能变化万千,无人见过其真容的内奸之王——“千面妖姬”!
这个寒江雪,就是血魂殿安插在玄冥宗的内奸!
赵远心急如焚,双手死死攥成了拳,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却连一丝疼痛都感觉不到。
他知道真相,却什么也做不了。
他想大喊,想去通知父亲和母亲,想去找久幽一起提防,可他知道,一切都是徒劳。
他只是一个看客,一个被记忆束缚的囚徒。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根血色的蛛丝,带着毁灭的气味,一点点接近玄冥宗的命脉。
就在他陷入无尽的无力之际。
一道熟悉的身影,如月下的谪仙,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藏经阁不远处的屋脊上。
是苏雪璃。
她静静地站在那里,冰蓝色的星纹长裙在夜风中微微飘动,神情清冷而凝重。
她的手上,正握着那只造型古朴的银铃。
朔月铃。
那只能引动星力,推演天机,甚至能回溯时光,照见过去的本命法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