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沉默地从床上坐起,直直地望进对方的眼睛,语气平静却带着斩钉截铁的坚决。
“我不是你的少主。”
“玄冥宗没了,玄冥宗的少主,在五百年前就已经死了。我只是赵远。”他停顿了一下,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你是九幽。我们之间,从来不是主仆,而是平等的。”
这句话,像一把锋利的刀,彻底斩向了那条名为“宿命”的无形枷锁。
九幽的身体剧烈地一震。
“我……”
他想反驳,可“厉九幽”的意志告诉他,这本就是事实,他不过是一件为人替劫的工具;而“九幽”的意志却在狂喜,因为这句话,将他从“工具”的身份里,剥离了出来。
我是……九幽。
他看着赵远,那张熟悉的脸上,没有怜悯,没有同情,只有一种平等的、认真的注视。
他不是在施舍,而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可我……是为你而生的。”九幽低声道,这是他灵魂最深处的烙印,无法磨灭。
“那又如何?”赵远反问,“难道为你而生,你就该一辈子当我的影子,当我的盾牌?那我算什么?一个心安理得躲在别人身后,享受着用别人性命换来安宁的废物?”
他掀开被子下床,走到九幽面前。
“我再说一次,我叫赵远。你呢?”
九幽抬起头,看着近在咫尺的赵远。
五百年的记忆,五百年的挣扎,无数的痛苦与守护,最终都汇集到了这个问题上。
许久,他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又像是卸下了千斤的重担,轻声说出了那个代表了自己过去一切的名字:“我是……九幽。”
这是他第一次,不是作为代号,而是作为自己的名字,说出这两个字。
然后,他看着近在咫尺的赵远,目光前所未有地清澈,尝试着叫出了那个他只敢在私下里偷偷念着、带着温度的称呼。
“阿远。”
这个称呼一出口,两人之间的气氛顿时变得微妙起来。
恰在此时,殿门被敲响,一名骨魇卫端着托盘走了进来:“殿主,您的早……”
那骨魇卫话说到一半,就卡在了喉咙里。他看到了让他道心崩裂、永生难忘的一幕。
他们那位喜怒无常、视人命如草芥的殿主,竟然亲手接过托盘,从中拈起一块晶莹剔透的水晶糕,然后……然后,他动作生硬又执拗地,将那块糕点递到了赵远的唇边。
那只足以捏碎世间一切法宝的手,此刻却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颤抖。
赵远也愣住了,看着眼前那只骨节分明的手和那块散发着甜香的糕点,又对上九幽那双紧张又期待的眼睛,鬼使神差地,张口含住了。
骨魇卫惊得下巴都快掉在了地上,手一抖,托盘险些翻倒。
九幽一个冰冷刺骨的眼神横扫过去。
那骨魇卫打了个激灵,魂都快吓飞了,再不敢多看一眼,躬着身子,逃也似的退了出去,顺手还体贴地把殿门给带上了。
殿内,赵远有些尴尬地咀嚼着口中的甜糯,看着九幽又拈起一块,坚持要继续喂的样子,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
曾经的九幽魔尊,如今倒像个不知如何表达善意的笨拙大家长。
这顿早饭,就在这样一种尴尬又奇异的温馨中吃完了。
赵远放下筷子,擦了擦嘴,状似随意地开口:“对了,我想出去一趟。”
九幽刚刚缓和下来的气场,瞬间又绷紧了。
“去哪?”
“去找我现在的外甥。”赵远说得理所当然,“上凌城和雁回村都没了,他一个小孩子,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我不放心。”
他看着九幽,等待着对方的同意。
然而,九幽脸上仅剩的那一丝柔和,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与曾经的九幽魔尊如出一辙的、不容置喙的冰冷。
“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