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两点十分,一辆低调的黑色商务车停在“时光咖啡馆”后门。
陈铮先下车确认环境,两分钟后,对车内比了个安全的手势。沈砚卿这才扶着楚清辞下车,另一只手始终护在她腰后。
咖啡馆已经清场,只有靠窗的位置坐着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穿着浅灰色的西装,戴一副金丝边眼镜,面前放着一杯已经凉了的拿铁。他看到楚清辞和沈砚卿进来,立刻站起身,显得有些紧张。
“楚小姐,沈先生,你们好。”男人伸出手,“我是李伟。”
楚清辞与他握手,仔细打量着他。李伟的长相和他父亲李明远有几分相似,但眉眼间少了几分严肃,多了些书卷气。他的手心有些汗湿,握手的力度也显得犹豫。
“请坐。”沈砚卿为楚清辞拉开椅子,自己坐在她身边,形成一个保护性的姿态,“李伟先生,感谢你愿意见我们。”
“应该的。”李伟重新坐下,双手交握放在桌上,手指不自觉地摩挲着,“楚小姐,首先我要替我父亲向您道歉。虽然他已经去世了,但他生前做过错事,作为儿子,我有责任替他弥补。”
楚清辞平静地看着他:“你父亲做了什么,你知道吗?”
“知道一部分。”李伟推了推眼镜,“父亲临终前,把我叫到床边,说了很多事。他说他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就是背叛了楚风远老师。他们曾经是很好的朋友、同事,但因为一念之差……”
他顿了顿,从随身公文包里取出一个文件袋:“这是父亲留下的,他让我如果有一天楚老师的后人找来,就把这个交给她。”
楚清辞接过文件袋,没有立刻打开:“里面是什么?”
“一些记录。”李伟说,“父亲和赵启明往来的邮件打印件、几次见面的时间地点记录、还有……赵启明给父亲转账的银行记录。父亲说,这些虽然不能完全洗清他的罪责,但至少能证明,赵启明才是主谋。”
沈砚卿问:“你父亲和赵启明,是怎么认识的?”
“他们也是大学同学。”李伟苦笑,“和我父亲、楚老师、赵启明都是一个系的。毕业后,我父亲进了军方研究机构,赵启明进了政府部门,楚老师留在高校。本来各走各路,但赵启明后来下海经商,找上了我父亲。”
楚清辞打开文件袋,抽出里面的资料。第一份就是几封邮件往来,时间显示是十二年前。邮件内容很隐晦,但能看出赵启明在催促李明远拿到楚风远的研究数据,并承诺事成之后给李明远一笔“顾问费”。
“你父亲为什么答应?”楚清辞问。
“两个原因。”李伟的声音低了下去,“第一,我母亲当时得了重病,需要一大笔钱去国外治疗。第二……我父亲在单位里一直不得志,赵启明承诺,拿到数据后,会帮他成立自己的实验室。”
楚清辞看着那些邮件,心里五味杂陈。为了给妻子治病,为了事业抱负,这些理由听起来似乎可以理解。但背叛朋友、窃取研究成果,无论如何都不是正当的。
“你母亲后来怎么样了?”她问。
“治好了。”李伟说,“赵启明预付了一部分钱,母亲去了德国手术,现在身体很好。但父亲一直活在愧疚里,他说这是他用良心换来的钱,花着不安心。”
“那研究数据呢?”沈砚卿问,“你父亲拿到了吗?”
“拿到了一部分,但不是核心数据。”李伟摇头,“楚老师很警惕,核心数据从来不带到实验室,也不存在单位的电脑里。我父亲拿到的,只是一些基础实验记录。赵启明很不满意,但也没办法。”
楚清辞想起u盘里的那些核心数据。父亲确实很谨慎,把最重要的部分藏了起来。
“你父亲知道赵启明后来去了哪里吗?”沈砚卿继续问。
李伟犹豫了一下:“父亲说,赵启明在楚老师出事后的第三个月,突然联系他,说要出国一段时间。但奇怪的是,父亲查过出入境记录,没有赵启明的出境记录。他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又是这个词。楚清辞和沈砚卿对视一眼,都想到了沈老夫人说的“神秘消失”。
“李伟先生。”楚清辞直视着他,“你今天来见我们,除了交这些资料,还有别的目的吗?”
李伟怔了怔,然后深吸一口气:“有。我想提醒你们,赵启明可能没有离开中国。父亲临终前说,他最后一次见到赵启明时,赵启明提过一个词——‘守夜人’。父亲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但我后来查过,这个词在某些特殊圈子里,有特别的含义。”
“什么含义?”沈砚卿立刻问。
“我不确定。”李伟摇头,“我只是个普通的科研人员,接触不到那些。但我有个朋友在国安系统工作,有次喝酒时他提过一句,说有些涉及国家安全的案子,会有‘守夜人’介入。这些人身份保密,权限很高,专门处理那些不能公开的案件。”
楚清辞的心一沉。又是国家安全。
“你的意思是,赵启明可能是‘守夜人’?”沈砚卿皱眉。
“或者,他受到了‘守夜人’的保护。”李伟说,“楚小姐,沈先生,我知道的就这么多了。父亲留给我的东西,我都交给你们了。另外……”
他又从包里拿出一个小盒子:“这是父亲收藏的,楚老师当年送给他的一支钢笔。父亲说,这支笔见证过他们的友谊,也见证过他的背叛。现在,物归原主。”
楚清辞接过盒子,打开。里面是一支老式的英雄牌钢笔,笔身上刻着一行小字:赠明远兄,愿友谊长存。风远,1995年春。
她的眼眶红了。1995年,那时父亲和李明远还是挚友,谁也不会想到,十几年后会走到那一步。
“李伟先生,谢谢你。”楚清辞合上盒子,“这些资料和这支笔,对我很重要。”
“应该的。”李伟站起身,“楚小姐,沈先生,我就不多打扰了。最后说一句……请务必小心。赵启明这个人,比你们想象的更危险。”
说完,他微微鞠躬,转身离开了咖啡馆。
楚清辞和沈砚卿没有立刻离开。陈铮确认李伟走远后,才走进来汇报:“沈总,楚女士,李伟的资料已经初步检查过,没有追踪设备。他离开后直接回了公司,没有异常动向。”
“继续监视24小时。”沈砚卿说,“但不能让他察觉。”
“明白。”
陈铮退出去后,楚清辞看着手里的文件袋和钢笔盒,轻声说:“砚卿,你觉得李伟的话可信吗?”
“资料应该是真的。”沈砚卿翻看着那些邮件记录,“笔迹、时间点、银行记录,这些造假的成本太高。至于‘守夜人’……我需要找人核实。”
“找谁?”
“王队长。”沈砚卿说,“他处理过不少涉密案子,应该听说过这个词。但清辞,如果赵启明真的涉及国家安全,那我们查案的方式可能需要调整。”
楚清辞明白他的意思。如果赵启明是国家的人,那父亲的案子就可能不是简单的商业窃密和谋杀,而是涉及更复杂的层面。
“先不管那么多。”她站起身,“我们去天津。父亲把线索留在咖啡馆,一定有他的用意。”
沈砚卿扶住她:“你的身体能行吗?现在已经快三点了,到天津要一个多小时,再返回北京,你会很累。”
“我可以在车上睡。”楚清辞坚持,“砚卿,我想今天就把这件事了结。父亲等了十二年,我也等了十年,不想再等了。”
沈砚卿看着她眼里的坚定,最终点了点头:“好,我们出发。”
下午三点二十分,医疗专车驶上通往天津的高速公路。
这辆车是沈砚卿特意安排的,内部改装过,后座可以完全放平变成一张床,还有简单的医疗设备。周医生随行,坐在副驾驶座,随时监测楚清辞的状况。
楚清辞半躺在放平的座椅上,腰后垫着孕妇枕,腿上盖着薄毯。沈砚卿坐在她身边,握着她的手。
“感觉怎么样?”他问。
“还好,就是有点困。”楚清辞实话实说,“怀孕后好像特别容易累。”
“那就睡一会儿。”沈砚卿调暗了车内灯光,“到天津我叫你。”
楚清辞闭上眼睛,但很快又睁开:“砚卿,你刚才给王队长打电话了吗?”
“打了,简单问了一下。”沈砚卿压低声音,“王队长说,‘守夜人’确实存在,但属于最高机密,他了解的也不多。他只说,如果赵启明真的和‘守夜人’有关,那我们最好停止私下调查,通过正规渠道上报。”
“上报给谁?”
“国安部门。”沈砚卿说,“但问题是,我们不确定赵启明到底是不是‘守夜人’,还是只是借用这个名头。如果是后者,我们贸然上报,可能会打草惊蛇。”
楚清辞沉思片刻:“等见了周明再说。父亲既然把线索留在咖啡馆,说明那里可能有更直接的证据。”
“好。”沈砚卿轻轻拍着她的背,“睡吧,别想太多。”
这一次,楚清辞真的睡着了。她做了一个很短的梦,梦见自己又回到了小时候,父亲在书房里写东西,母亲在厨房做饭。阳光从窗户照进来,一切都温暖而宁静。
然后画面突然变了,父亲站在咖啡馆门口,朝她招手,嘴里说着什么,但她听不清。她想走过去,但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
“清辞?清辞?”
沈砚卿的声音把她从梦中唤醒。楚清辞睁开眼睛,发现车已经停了,窗外是一栋老式居民楼。
“到了?”她问。
“刚到。”沈砚卿帮她调整座椅,“周明住在三楼,我们上去吧。周医生说你可以短时间走动,但不能超过二十分钟。”
楚清辞点点头,在沈砚卿的搀扶下下车。这是一片八十年代建的老小区,楼体有些破旧,但环境还算干净。陈铮已经先一步上楼确认安全,此刻正站在单元门口等候。
“沈总,楚女士,周明在家,就他一个人。”陈铮汇报,“我已经检查过房间,没有安全隐患。”
三人上楼。周明家在三楼,门已经打开了。一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人站在门口,身材微胖,穿着家居服,看起来很和善。
“楚小姐吧?请进请进。”周明热情地招呼,“沈先生,久仰大名。这位是……医生?”
“我的随行医生。”楚清辞简单介绍,“周先生,打扰了。”
“不打扰不打扰。”周明把他们让进屋,“家里有点乱,别介意。老婆带孩子回娘家了,就我一个人。”
房子不大,两室一厅,装修简单但整洁。客厅的墙上挂着一张老照片,正是“三月咖啡馆”开业时的合影。楚清辞一眼就看到了年轻时的父亲和周文华,两人并肩站在咖啡馆门口,笑得很开心。
“那是我父亲。”周明注意到她的目光,“旁边那位就是楚老师吧?我父亲生前经常提起他,说楚老师是他见过的最有学问的人。”
楚清辞走到照片前,轻轻抚摸父亲的脸庞:“周先生,我父亲在留给我的视频里说,他在咖啡馆留下了一些东西。您知道是什么吗?”
周明请他们坐下,倒了茶水,然后才说:“楚小姐,其实……我等你很久了。”
楚清辞和沈砚卿对视一眼。
“等我?”楚清辞问。
“对。”周明从电视柜抽屉里拿出一个铁盒子,和楚清辞银行保险柜里的那个很像,但要小一些,“这是楚老师当年交给我父亲的,说如果有一天他的女儿来找,就把这个交给她。还特别嘱咐,必须是楚清辞本人来,别人都不行。”
楚清辞接过盒子,发现盒盖上刻着同样的字:给清辞。
“密码呢?”她问,“我父亲说,密码是‘1987年3月15日的卡布奇诺’。”
周明笑了:“没错。楚老师真是个细心的人,他说这个密码只有你和他知道。因为1987年3月15日,你父母第一次约会,你母亲点的就是卡布奇诺。”
楚清辞的眼睛湿润了。父亲连这个细节都考虑到了。
她输入密码,盒子应声而开。里面没有u盘,也没有文件,只有一把老式的黄铜钥匙,和一张折叠的纸条。
楚清辞先打开纸条,上面是父亲的字迹:
“清辞,如果你拿到这把钥匙,说明你已经走过了很长的路。钥匙是‘三月咖啡馆’地下储藏室的,那里有我留给你的最后一份礼物。不要急着打开,先听周明把话说完。爱你的爸爸。”
楚清辞抬头看周明。
周明清了清嗓子:“楚小姐,我父亲去世前,跟我讲了一个很长的故事。他说,楚老师在研究遇到麻烦的时候,曾经来找过他。楚老师说,有人盯上了他的研究成果,他担心自己出事,所以要把最重要的东西藏起来。”
“他选择了咖啡馆?”
“对。”周明点头,“咖啡馆有个地下室,本来是存酒和杂物的,但位置很隐蔽,除了我父亲没人知道。楚老师把一些东西放在那里,然后把钥匙交给我父亲保管。他说,如果有一天他的女儿来取,就把钥匙给她。如果没人来……就让那些东西永远埋在地下。”
楚清辞握紧那把钥匙:“地下室现在还能进去吗?咖啡馆不是已经变成书店了吗?”
“书店只租了一楼和二楼,地下室还是我家的产权。”周明说,“其实这些年,书店老板一直想买下地下室当仓库,我没同意。我总觉得……有一天你会来。”
沈砚卿问:“我们现在能去看看吗?”
“当然。”周明起身,“就在两条街外,走路十分钟。不过楚小姐的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