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大运则彻底闭门谢客,案首的荣光与压力化为书页间沙沙的笔触,窗棂透出的油灯光亮常至深夜。
天气有些闷,书斋窗户大敞着,依旧驱不散那股沉甸甸的墨香和无形压力。
康大运放下手中的《春秋繁露》,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案首的荣光褪去后,是更深的沉寂和即将到来的秋闱重压。
油灯跳跃的火苗将他清瘦的身影拉长,投在墙壁上,显得有些孤寂。
门外传来极轻的脚步声,停在了门口。
康大运心有所感,抬头望去。
梁撞撞端着一个粗陶碗,里面是用井水湃过的绿豆汤,静静站在门框的阴影里。
她依旧是一身利落的靛蓝短打,长发松松绾着,昏黄的光线模糊了她的轮廓,平添几分难得的柔和温婉。
“歇会儿?”她声音不高,走进来将碗放在书案一角。
好像上次向学政暴露过苏禄长公主玉印后,梁撞撞的情绪平静许多,想来应是权利带的好处,让真梁姑娘不再霸道地主导她的思想。
这也是梁撞撞近日在思考的问题。
听康康说过,真梁姑娘的父亲是被谢砚舟的伯父害死的,只是没有证据。
梁撞撞想,或许只要用好玉印,就有可能帮她报仇。
真梁姑娘若是大仇得报,应该不会再左右自己的情绪,干扰自己的行为了吧?
可一个外国的印鉴能起什么作用呢?又该如何让它在大昭起作用呢?
梁撞撞想不明白。
“嗯。”康大运应了一声,目光落在她身上,带着探究和不易察觉的关切:“听说……你又想出海了?”
消息是康康白天念叨时他听到的。
梁撞撞没否认,走到窗边,背对着他望向院中那棵枝叶繁茂的榕树。
“秋闱还有些时日,‘云槎优选’不能停,船修好了,货也备了些许,铁器却还差得远。”
梁撞撞的声音很平静,像是在陈述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她知道康康不可能不向主子做汇报。
而且,她现在用的货、船、人,都是康大运提供的,康大运相当于提供给她发展平台的大老板,作为下属,不能欺上瞒下不是?
“这次……去哪里?”康大运追问。
他只知道梁姑娘上次去了南洋,具体做了什么,经历了什么,却是不知。
康康那小子回来虽然兴奋得手舞足蹈,嘴里却像上了锁,只说“梁姑娘不让说”、“海上有大风浪”、“苏禄人很凶但后来好了”、“姑娘可厉害了”之类的片汤话。
康大运能感觉到康康言语间对梁撞撞近乎盲目的崇拜和维护,以及对他这个主子的……一丝丝隐瞒。
这让他心头像堵着什么,只能直接问梁撞撞这个当事人。
梁撞撞沉默了片刻。
窗外树不摇、花不动,也沉默着。
梁撞撞知道康大运在等什么。
苏禄的经历,长公主的身份,那枚印鉴……这些信息如同沉重的石块。
告诉他吗?
连梁撞撞自己都不知道这个身份在大昭会带来什么,告诉他就意味着将他也卷入充满未知与凶险的漩涡。
不告诉他?
两人之间那道因经历悬殊而生的无形沟壑,似乎又深了几分。
这感觉……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