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领路的号军并未将他引入预定的“臭号”,反而神色仓惶地将其带到了一处通风尚可的角落席位。
领路号军的神色让康大运心中微诧,却无暇深究。
他根本不知在暗中曾发生了什么。
他或许想过谢砚舟也许有能力把手伸到京城来,毕竟谢砚舟的二伯就在京城任职,但绝对想不到,这只伸出来的手被浙江布政使徐大人无意中给打断了。
就在今早,谢砚舟托关系花重金买通的号军,昨夜刚拿到银子,今早就被巡场御史拎去“问话”了——
巡场御史是浙江布政使徐大人的同年好友,徐大人早就飞鸽传书请他关照爱徒!
受贿号军吓得腿软,哪敢再动手脚?胡乱把康大运塞到个角落了事。
康大运在狭小号舍里飞快换上那件带着皂角香和心上人手心暖意的中衣。
柔软的细棉布贴着肌肤,参片口袋抵着心口,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和镇定感弥漫全身。
他端坐,心如古井。
…………
卯时正,考题挂出:《论市舶与海防相济疏》。
贡院里响起一片压抑抽气声——此题较之乡试的《论海禁之利与弊》更为锋芒毕露,直指国朝海疆治理的核心矛盾。
看来朝廷对是否禁海已有态度倾斜。
康大运眼底精光爆闪,提笔蘸墨,文思如泉涌,竟是无半分思索阻滞,那饱蘸浓墨的笔锋便稳稳落在素白草稿纸之上——
“尝闻:海疆之安,在守亦在通。管子曰:‘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今东南之患,倭寇固为疥癣,然海道壅塞,生民失所,实乃溃痈之源!”
负责巡视东区的巡场御史李大人,正是浙江布政使徐大人的同年挚友。
受徐大人嘱托,他今日特意留心这位“靖海举人”。
此时踱步至康大运号舍附近,见其他考生尚在蹙眉苦思、或抓耳挠腮,唯独这康大运已落笔如飞。
李御史心中微讶,悄然驻足,隔着栅栏缝隙凝神细看。
越看越不由捻须点头,心中暗赞:“开篇如锤定音,将海防根本系于民生经济,直指海禁之弊在于断绝生路,逼民为盗,立意高远,根基夯实,好文章!”
康大运全神贯注,丝毫没有察觉自己正被人关注。
他写完开篇,笔锋随即如精准的手术刀,逐条详述——
于市舶之利他写道:“置市舶司于要害,严稽奸宄而通有无。则番邦珠玳、异香、珍药以入,纾我民需;
中土丝瓷、茶铁、漆器以出,阜我国库。
货殖流通,税课充盈,仓廪充实,此富国之本也!”
于海防之要他写道:“然利之所在,险亦丛生。无坚船利炮巡弋,则商路沦为盗窟;无精炼水师镇守,则海疆顿成危途!
故缮甲兵、修舟舰、练水师,非为耀武,实乃护商旅、保安民之干城!”
于相济之策,康大运提出四个破局之法——
一、兵民一体:“择滨海良家子,通舟楫、晓风涛者,隶于卫所水寨。农渔时为民,汛期为兵,商船护航亦可征调。厚其廪饩,精其战技。则兵源不绝,而民不废业。”
这是借鉴梁撞撞在小琉球的管理办法。
二、以商养武:“市舶所入,当厘定章程,分润水师,专款专用,打造坚船,厚恤士卒。商路通,则粮饷足;武备修,则商路安。两者相倚,如鸟之双翼。”
此为建议朝廷施行的具体财政保障机制。
三、扼守咽喉:“非汛则巡弋近海,护渔盐,靖小盗;逢汛则重兵扼守东西二洋锁钥,如琼州、澎湖、琉球诸岛,屯扎水寨,联保联防。使巨寇望而却步,商旅得以安澜。”
事实上,这些举措在前朝就施行过,只是不够完善。
大昭朝廷也曾延续过一段时期,后面因种种原因执行得并不好,很多地方更是荒废了。比如澎湖屿。
四、器利工精:“工部军器局,当专攻火器,尤重舰炮。
然火器之威,首赖药纯(硝石硫磺提纯)、次仗铁坚(铁锭精炼)、三在铸造之精。
可许沿海官办铁坊承造部分非核心军械,或由市舶利银择优采买民间精铁、精工,以质论价。”
随着康大运笔走龙蛇,李御史眼中精光越发炽热:“此非纸上谈兵,分明是深谙海事、洞察利弊后提出的治本之策!
其‘兵民一体’竟暗合卫所屯兵精髓,而‘许沿海官办铁坊承造非核心军械’之议,更是大胆又富于操作性!
徐兄果然慧眼识珠!”
李御史看得入神,心中已将此人视为此次会试中不可多得之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