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撞撞说“走吧”的时候，目光却在那些行色匆匆的斗篷人夹着的羊皮卷宗上又扫了一眼——那些卷宗上都有同样的“狮首火漆印”。
那应是这里统治者的用印。
康大运也注意到了，便让梁撞撞等非官船队的人退出去等着，他自己带着大昭官员随引路人先行处理与总督府的接触——登记。
梁撞撞便带着一行人先出了巷道透口气，这里实在太阴暗、压抑了，她还有事情要想，可不想在这种地狱般的氛围下。
站在巷道入口，梁撞撞的目光重新扫过这些沉默的门扉。
清冷的眸子深处，最初的好奇与评估，逐渐被更为复杂、深沉的情绪所取代。
以她的知识程度，并不能洞悉一切，但从这些浓缩的符号中，却也看出一个无比清晰的脉络。
这不是对具体规则的了解，而是对一种文明存在与交互模式的瞬间洞察。
她在巷口驻足良久，直到康大运处理完总督府的公务寻迹而来。
“看出什么了？”康大运走到她身侧，低声问。
他也感受到了这条巷子与众不同的压抑。
梁撞撞指向那些门徽：“看，狮首印代表白纸黑字的‘信’；
弯刀沙漏代表解决争端的‘力’；
双头鹰代表远方伸来的‘手’；
血痕则代表本地盘踞的‘根’；
信、力、手、根，四样东西，在这里捏合成了规矩。”
顿了顿，梁撞撞的声音愈发沉静，似带着穿越时空的悠远：“它们捏合的，是生意，是利益，是强弱。但缺了一样东西。”
“缺了何物？”康大运凝视着她。
梁撞撞吐出一个字：“魂。”
“魂？”康大运重复，好像有些了悟，却又不够透彻。
梁撞撞也在回答中越发清晰自己的思路，她的目光变得越发锐利，如破晓之光：“对，魂，文明之魂，传承之魂。”
她忽地转身，面朝港口方向，那里桅杆如林，万国旗幡在热风中无力垂卷：
“康大运，你看到这些船，这些人，这堆满码头的货物，可曾想到……这条路，我们华夏的先民，已经走了一千多年。”
康大运心中蓦地一紧——撞撞每次连名带姓称呼他，便是要说非常严肃的事情——赶紧凝聚全部心神聆听。
梁撞撞的声音变得轻忽，似在回忆、又似在自语，却字字敲打在在场每个人心头：
“从长安、洛阳出发，驼铃叮当，穿过河西走廊，翻越葱岭，踏过流沙……
丝绸、瓷器、茶叶，伴着佛法、纸张、技术，一路西行；
那是陆上丝绸之路，是汉使张骞‘凿空’的壮举，是班超投笔从戎的豪情，是玄奘孤身求法的坚韧；
我们的祖先，用双脚和毅力，在沙漠与高原之间，踩出了一条文明交流的血脉。而这里……”
梁撞撞的手指重重一指脚下土地：“忽鲁谟斯，就是那条陆上血脉，向西延伸，最终触及海洋的咽喉之一！”
她的语速加快，声音重新升高，眼中光芒愈盛：“再看我们来的方向！
从广州、泉州、明州起航，乘季风，破巨浪，经占城，过满剌加，穿行南洋，直抵西洋；
瓷器、丝绸、漆器、铁器，承载着历法、医术、造船术，扬帆远航，这是海上丝绸之路！
是唐船宋舶的辉煌，是无数的舟师、水手、商人用生命探索出的蓝色坦途！而这里……”
她的手指再次点向同一个位置，力量仿佛要凿穿地面般：“今天，由我们到达了这里——忽鲁谟斯；
这条海上通衢被我们延伸到忽鲁谟斯，由东向西，最终登陆，与陆上丝绸之路交汇在这枢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