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暂的休息很快就结束了。
招工的女人掐了烟,拍了拍手。
“起来起来!干活了!”
地上的两个女人唉声叹气地扶着墙站起来。
周亚睁开眼,把空了的保温桶收回背包里,拉上拉链,站起身。
最后的大件,是一个老式的三人位布艺沙发。
又重又不好使力。
“你,你上头,你,中间,我底下。”
周亚快速地分配好位置。
那两个女人下意识地就听了她的安排。
沙发刚一抬起来,中间的女人就叫唤了一声:“不行不行,太沉了!”
“闭嘴。”
周亚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她手臂上的肌肉绷成一块块坚硬的石头,额角的青筋一跳一跳的。
汗水糊住了眼睛,她也懒得去擦。
楼梯转角是最难的地方,沙发卡住了。
“往左,再往左一点!要蹭掉了!”
“抬高!你倒是抬高啊!”
上面的两个人乱成一团。
“都别动。”
周亚低喝一声,稳住下盘,用肩膀硬生生扛住大半的重量,然后对上面的人说,“往我这边侧,慢慢来。”
混乱的场面因为她这一句话,奇迹般地稳住了。
剩下的都是些零散的杂货,轻松多了。
到了下午,货车彻底空了。
招工的女人靠在车门上,看着空荡荡的车厢,又看了一眼浑身像从水里捞出来的周亚,眼神里有些意外。
她先走到周亚面前,数了四张红色的票子递过去。
“你的。”
周亚接过来,捏在手里。
纸币被汗湿的手浸得有些潮。
她点了下头,没多话,转身就走。
回家的公交车上,人比早上多了不少。
周亚还是找了个靠窗的位置,把背包抱在怀里。
车窗外,阳光明晃晃的,有点刺眼。
她靠着椅背,浑身上下的骨头缝里都透着一股酸软的疲惫。
她摊开手掌,早上还算干净的手,现在已经满是灰尘和新的划痕,指关节磨得通红。
四百块。
她把那几张纸币在口袋里捏了又捏。
回到自己住的那栋楼下,看着熟悉的单元门,周亚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她一步一步地往上爬,同样的楼梯,比早上搬东西时感觉还要漫长。
掏出钥匙,开门。
脱下满是灰尘的外套,换下鞋子,动作都比平时慢了半拍。
她一抬头,就看见了客厅里的小白。
阮小白正光着脚,只穿着一双干净的白袜子,踩在冰凉的地板上。
他背对着她,靠墙站得笔直,身上是件宽大的白色卫衣。
他好像在墙上比划着什么。
“桌上有菜,吃吧。”
他没回头,声音闷闷地从墙那边传来。
“饭煲里的米饭还有。”
周亚没应声,也没走向餐桌。
她迈开腿,径直朝着他的方向走了过去。
地板因为她的走动发出轻微的声响。
阮小白察觉到了,回过头来。
他的脸颊因为刚才的动作有点红,白色的头发软趴趴的,看起来很小。
他看到周亚,叹了口气,指了指墙上那道浅浅的铅笔印记,语气里满是懊恼。
“就长了一厘米,才一米六一。”
他皱着鼻子。
“真是无语死了。”
周亚的视线从那道比之前的印记高出一点点的新痕迹,移回到他脸上。
她什么也没说,只是往前走了一步,伸出双臂,将为一厘米身高耿耿于怀的小白整个圈进了怀里。
她太累了,这个拥抱甚至带了点不自觉的依赖,像是把一部分重量都卸在了他身上。
阮小白的身子很单薄,隔着卫衣都能感觉到骨骼的形状。
他整个人都僵了一下,被她身上传来的汗味和尘土气息包裹住。
“挺好。”
周亚的下巴抵在他的发顶上,声音又低又哑。
“能揣兜里。”
怀里的人沉默了几秒,然后闷闷地抗议。
“......你身上都是汗。”
他伸出手,轻轻推了推她,力道很小。
“洗澡先,然后吃饭。”
周亚没松手。
她把下巴搁在小白的头顶,轻轻蹭了蹭。
阮小白被她身上浓重的汗味熏得有点皱眉,又推了她一下,力气还是那么小,跟挠痒痒没区别。
“先去洗澡,一身的味儿。”
“嗯。”
周亚应了一声,人却没动,反而把手臂收得更紧了些。
她低头,视线从他柔软的白发,落到他微微泛红的耳廓,再到他因为懊恼而鼓起的脸颊。
一米六一,确实不高。
但这样刚好,抱在怀里,下巴正好能抵着他的头顶。
真可爱。
周亚看着他这副又认真又有点小脾气的样子,心里那点因为疲惫而生出的烦躁,被冲得一干二净。
一个念头从脑子里冒出来,有点坏,又有点理所当然。
周亚的嗓子因为一天的劳累,哑得厉害,声音贴着他的头传过去,又低又沉。
“小白。”
“干嘛?”
阮小白的声音闷闷的。
“你能亲亲我吗?”
怀里的人瞬间僵住了,像被人点了穴。
过了几秒,他猛地挣脱开周亚的怀抱,往后退了一大步,拉开了安全距离。
他那双干净的眼睛里写满了错愕,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起来,一直蔓延到脖子根。
“你......说什么呢?”
“你累糊涂了?”
周亚看着他这副受惊样子,心情更好了。
她靠着墙,懒洋洋地站着,没去追,只是用眼神锁着他。
“亲我脸颊。”
她指了指自己的侧脸。
这下,阮小白的脸更红了。
他好像想说点什么来反驳,但张了张嘴,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周亚看着他窘迫的样子,慢悠悠地补充了一句。
“就当是......我今天辛苦工作的奖励。”
她晃了晃自己那只满是划痕,指关节通红的手。
四百块钱的力气活,换一个亲脸颊的奖励。
好像,挺划算的。
奖励。
阮小白听到这个词,愣了一下。
他看着周亚,看着她眼底清晰的疲惫,看着她额角还没干的汗渍,还有她摊开的那只,被生活磨砺得一点也不像个女人的手。
心里的那点慌乱和羞窘,被这些压了下去。
房间里很安静,只有冰箱发出的细微嗡鸣。
周亚就那么靠着墙,耐心地等着。
几秒钟后,阮小白重新抬起头。
他往前走了两步,又站回到周亚面前。
他比周亚矮上不少,这个角度,只能看到她线条清晰的下颌。
他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轻轻踮起了脚尖。
一个柔软,热的触感,蜻蜓点水般地落在了周亚的脸颊上。
很轻,很短暂,带着他身上干净的,像阳光晒过被子一样的味道。
一触即分。
阮小白立刻又退回了原地,脸红得快要滴血,眼睛看着地板,不敢和周亚对视。
他用细得像蚊子哼一样的声音说:
“......奖励给你了。”
说完,他像是为了掩饰自己的不自在,立刻又板起脸,指着卫生间的方向,强行切换回管家模式。
“现在,马上去洗澡!然后吃饭!”
周亚抬手,摸了摸刚才被亲过的地方。
那里好像还残留着一点点温热的触感。
她看着眼前这个耳朵通红,却还在努力装出严肃样子的小家伙,终于忍不住,低低地笑出了声。
胸腔里的疲惫,肌肉里的酸痛,好像都在这一声轻笑里,消散了大半。
“好。”
这个蜻蜓点水一般的亲吻,
周亚嘴上没说什么,但之后的好几天,干活累了的时候,总会下意识地摸摸自己的脸颊,然后笑起来。
日子一天天过去。
周亚跟着老师傅学起了装空调。
这活儿有技术含量,比纯卖力气挣得多,也更稳定。
她学得很快,手上的旧伤添了新伤,但心里却前所未有地踏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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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秋雨过后,气温骤降。
早上,周亚是被冻醒的。
她习惯性地踢开被子,脚一沾地,就被冰凉的地板激得打了个哆嗦。
她皱了皱眉,觉得身上有点发软,头也昏沉沉的。
“小白?”
她喊了一声,没听到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