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小白低头看着自己的手。
这只手,每天要泡在冰冷的水里淘米,要捏出一个又一个滚烫的饭团,要推着的小车在寒风里走远路,要一笔一笔地算清楚收入和支出。
做的,都是为了填饱肚子的事,是为了让这个家能安安稳稳运转下去的事。
很实在。
他抬起头,目光越过小小的厨房,望向外面的客厅。
那张搬进来就有的沙发,一角有些塌陷,那是周亚最喜欢坐的位置,每次回来,她都会把自己摔进那个位置里,然后懒洋洋地喊他的名字。
周亚不在,屋子里就好像少了一半的生气。
这个地方,是他们的家。
家......
阮小白的心里忽然就通了。
就像一直被什么东西堵着,突然之间,那东西自己融化了,一股暖流从心口涌出来,迅速地流遍了四肢百骸。
刚才在楼下被冷风吹得冰凉的手脚,此刻都开始回暖。
过日子,当然要实在。
要有米,有肉,有暖气,有一个能遮风挡雨的屋顶。
可人和家,要的东西,始终是不一样的。
人心里的念想,有时候就是靠着那么一点不实在的东西撑着的。
那个小小的,不顶吃不顶喝的银圈子,它和饭桌上的饭菜不一样。
饭菜填满的是胃,而它,能填满心里的某个地方。
那个地方,空着的时候不觉得有什么,可一旦意识到它的存在,就没办法再忽视了。
他不想再切了。
刚才在楼下被冻得没什么知觉的手指,此刻沾上了猪肉的油腻,黏糊糊的。
握过冰冷的小推车扶手,现在又握着冰冷的菜刀。
他放下菜刀,洗了手,快步走进自己的小房间。
他把书桌上的几本书挪开,拿出压在下面的饼干铁盒。
打开盖子,里面是叠得整整齐齐的零钱,有一块的,五块的,十块的,二十的,最大面额是几张五十。
两人的钱基本都存进了银行卡里,铁盒里的这些,是随时能动用的活钱。
他把里面的钱全部倒在桌上,一张一张地数。
一百,两百,三百......
又加上今天的,一共是六百二十七块五毛。
他把钱胡乱抓起来塞进口袋,连铁盒都来不及放回原位,抓起挂在门后的外套就冲了出去。
“砰”的一声,门被关上。
外面的冷风比刚才更厉了。
阮小白埋着头,顶着风,朝着来时的路快步走回去。
他的脚步又急又快,和之前推着小车慢吞吞的样子完全不同。
口袋里的钱沉甸甸的,像一块烧红的炭,烫得他心里发热。
他不再看路边的风景,眼睛只盯着那个方向。
他径直走到玻璃门前,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然后伸手,用力推开了门。
“叮铃——”
门顶的风铃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
一股混合着香氛的暖气扑面而来。
店里很安静,只有轻柔的音乐在流淌。
上次那个女导购员看见他,愣了一下,但还是挂着职业的微笑迎了上来。
她的目光在他身上扫过,从他有些旧的外套,到他因为跑得急而微微泛红的脸颊。
“您好,先生,想看点什么?”
在这个世界,男人独自来首饰店,大多是陪着妻主或者长辈来,像他这样单枪匹马闯进来的,还真不多见。
阮小白没理会她的打量,径直走到那个柜台前,抬手指了指。
“这个。”
他的声音不大,但在安静的店里足够清晰。
导购员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脸上露出一丝了然的微笑。
“您的眼光真好,这是我们店里‘无限’系列的对戒,款式简洁大方,很受年轻人的喜欢。”
她戴着白手套,用镊子小心翼翼地将那枚戒指取出来,放在黑色的丝绒托盘上。
“您可以试戴一下。”
阮小白伸出手,拿起那枚戒指,套在了自己的无名指上。
大小正合适。
银色的指环在他手指上,泛着清冷又温柔的光。
就是它了。
“我要两个。”
他说。
导购员的笑容更深了。
“好的,那另一个是给您妻主的吗?请问知道她的指圈尺寸吗?”
妻主......
这个词让阮小白的耳朵热了一下。
他摇摇头。
“不知道。”
他有点犯难,下意识地比划了一下。
“她的手……比我大挺多的,手指也粗一些。”
他努力地回想周亚的手指,然后拿起自己带着薄茧的食指。
“大概,比我这个……还要粗一点点?”
导购很有经验,拿出一个测量圈,先是量了阮小白的。
然后根据他的描述和比划,挑了一个大两号的。
“这个尺寸应该差不多,如果不合适的话,七天之内可以凭小票过来免费换一次的,记得要保持完好。”
“好的。”
阮小白松了口气。
“那您这边付款。”
“一共是三百七十元。”
导购把他引到收银台。
终于到了最关键的一步。
阮小白当着导购和旁边几个客人的面,把他口袋里所有的钱都掏了出来,一股脑地放在了光洁的大理石台面上。
一堆皱巴巴的纸币,面额大小不一。
场面一度有些安静。
收银员的表情有点微妙,旁边一个正在试戴项链的女人也停下了动作,朝这边看过来。
那眼神里没什么恶意,更多的是纯粹的好奇。
阮小白低下头,假装没看见那些目光,仔细地开始整理那堆钱。
一张,两张,十块,二十......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那个导购,她走上前,很自然地帮着他一起整理。
“我来吧。”
她的声音很温和。
她把那些零钱一张张理顺,分门别类,然后和收银员一起,迅速地点清了三百七十块钱。
“好了,先生。”
整个过程比阮小白想象的要快,也更体面。
两个小巧精致的首饰盒用一个印着logo的漂亮纸袋装好了。
“您的戒指,请拿好。”
阮小白接过那个小小的纸袋。
“谢谢。”
他低声说了一句,把剩下的钱塞回口袋,转身快步走出了首饰店。
“叮铃——”
风铃声再次响起,身后的温暖和香气被厚重的玻璃门隔绝。
冰冷的空气瞬间包裹住他,让他因为紧张而发热的脸颊迅速降温。
街上的天色更暗了,路灯已经亮了起来,一盏一盏的,在灰蒙蒙的暮色里晕开一团团昏黄的光。
阮小白提着那个小小的袋子,在路灯下看了一眼。
深蓝色的纸袋,上面印着银色的店家logo,很简单。
他迈开腿,朝着家的方向小跑起来。
三百七十块。
这个数字在脑子里过了一下,换算成大米,猪肉和青菜,足够他们吃上好一阵子了。
搁在平时,他肯定会心疼得不行。
可现在,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就被另一种更强烈的情绪取代了。
他低头看了一眼手里的纸袋,嘴角不受控制地翘了起来。
他哼起了不成调的曲子往前走。
不成形的音符飘散在冷空气里,很快就被风吹散了。
从首饰店到家里的这段路,来的时候觉得那么长,回去时却感觉一转眼就到了。
回到家,阮小白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那个小纸袋里的首饰盒掏出来。
他没打开看,直接塞进了自己裤子口袋里,塞得很深。
硬邦邦的方盒硌着大腿,存在感强烈。
又把那个漂亮的纸袋叠好,塞进厨房的抽屉里。
他走到水池边,重新洗了手,冰冷的水流冲刷着手指,刚才在外面跑得发热的身体也跟着冷静下来。
他系上围裙,回到砧板前,继续切刚才没切完的肉。
菜刀落在砧板上,发出笃,笃,笃的声响,规律又沉闷。
屋子里只有他一个人忙碌的声音。
他切着肉,心思却飘到了别处。
等会儿小亚回来了,要怎么把这个东西给她?
直接拿出来?
好像太突然了。
还是等个什么特别的日子?
可最近又没有什么特别的日子。
正想着,门锁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比他开门时要响,也更干脆。
阮小白切菜的动作停了下来。
“小白,我回来了。”
周亚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有点哑,但中气十足,一下子就把屋子里的冷清给驱散了。
阮小白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那个小方盒还在。
他清了清嗓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和平时一样。
“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