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金合土,百工维时:汉家铜铁之治
建昭三年,春和景明。长安城未央宫旁的尚方令工坊,却已是一片热火朝天的景象。空气中弥漫着汗水、炭火与一种奇异的金属腥气,巨大的皮囊风箱被赤膊的工匠们轮番拉动,发出“呼嗒、呼嗒”的沉闷声响,将熊熊烈焰送入高耸的炼铜竖炉。炉口吞吐着橘红色的火舌,映照着一张张黝黑而专注的脸庞。
侍诏博士戴圣,奉了少府之命,前来尚方令工坊观摩新一批“建昭宫鼎”的铸造。他虽专精于《礼记》,但对这“范金合土”的造物之术,亦怀着浓厚的兴趣。此刻,他正站在一位须发皆白的老工匠身旁,看着他小心翼翼地从一尊半干的泥模上取下什么。
“老丈,此为何物?”戴圣拱手问道。
老工匠抬起头,见是位文吏,便放下手中的工具,也拱手回礼,笑道:“博士有所不知,此乃‘范母’。您看这上面细密的夔龙纹饰,还有这待刻的铭文,都是先在这范母上细细雕琢而成。”他指着那尊泥模,上面的纹路果然精美繁复,线条流畅。“待这范母干透烧硬,便能像盖印一般,将纹饰和文字反印到新的泥范上。”
戴圣凑近细看,果然见老工匠取出一片新的泥片,小心翼翼地覆盖在范母的纹饰部分,用特制的小椎轻轻敲击,确保泥片与范母完全贴合。片刻后取下,泥片上便清晰地浮现出与范母上方向相反的纹饰。
“原来如此,”戴圣恍然大悟,“所谓‘先在范母上刻以纹饰及文字,然后印在范上’,便是这般景象。”
老工匠点点头,引着戴圣走向另一处工作台。那里摆放着几个不同的泥范部件。“博士请看,这铜鼎并非一体铸成。需有‘外范’,便是这几块,合起来便是鼎的外部形状;还有‘内范’,是鼎的内部空腔。铸造时,将内范置于正中,外范拼接围合于外,中间留出的空隙,便是铜液流淌成形之地。”他指着内外范之间用细铜丝固定的距离,“这空隙的大小,便决定了鼎壁的厚薄。”
戴圣不禁感叹:“小小一尊铜鼎,竟需如此多道工序,内外范配合,缺一不可。”
正说着,那边熔炉旁传来一阵吆喝。“出铜了!”
众人顿时紧张起来。只见几个强壮的工匠,用特制的长柄铁钳,艰难地从炉底的流口撬开泥塞。一股滚烫的、闪烁着奇异光泽的金黄色液体,如同活物般汹涌而出,顺着陶制的流槽,注入一个巨大的泥范浇口中。
“这铜液,可是纯铜?”戴圣问道。老工匠摇头道:“非也,博士。此乃铜锡合金,按《考工记》之法配比。锡能增其坚,铜则延其韧,六分其金而锡居一,此为‘钟鼎之齐’,如此配比,方能使鼎成而声洪亮、体坚实,不易锈蚀。铜液注入泥范的瞬间,热浪逼人,
一位负责掌火的工匠接口道:“博士明鉴,此非纯铜。尚方令有定规,铸鼎之铜,需‘约含铜八成半,锡一成半’。铜锡配比,关乎器物的坚硬度与光泽。锡多则脆,铜多则软,非得恰到好处不可。”他得意地看着那奔腾的铜流,“这炉铜,便是按此比例,由我等精心配比熔炼而成。”
戴圣默默记下:八成半铜,一成半锡。这便是汉家官府铸器的规矩么?他想起了之前在兰台查阅的档案,武帝时中尚方铸造的建昭宫鼎、骀荡宫壶,乃至那精巧的鹰足镫,想必都是遵循着类似的配比与工序。
接下来的几日,戴圣又走访了考工令的工坊,那里更多是铸造车马器和部分兵器。他了解到,这西汉的官府铜器铸造,果然是“由少府属下的尚方令及考工令负责”。尚方令所造,多为宫廷用器,更为精美华贵;考工令所造,则更偏重于实用。老工匠们还告诉他,除了长安的尚方、考工,远在蜀郡和广汉郡,也设有工官,专造上好铜器。“蜀郡工官的鎏金兽耳铜壶,那可是一绝!还有广汉郡工官造的书刀,文人墨客谁不喜爱?”言语间,满是自豪。
戴圣将所见所闻一一记录:汉代铸造的铜器,品类繁多,用途广泛。若细细归纳,大致可分为八类。
其一为食器,诸如日常宴饮所用的铜鼎、铜豆、铜簋之属,尚方令正在铸造的建昭宫鼎便是此类;
其二为水器,如洗漱用的铜盂、铜盆、铜洗,以及注水用的铜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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