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船破浪市舶司
开元二十二年暮春,广州城外的珠江口已一派繁忙。晨雾尚未散尽,数十艘大小不一的蕃舶便如归巢水鸟般涌向黄埔古港,其中体量最大的一艘铜船正缓缓驶入,乌黑船身在朝阳下泛着冷冽的金属光泽。
快看!是康家的镇海号码头上的脚夫们纷纷停下手中活计,指着巨轮啧啧称奇。这艘铜船长三十余丈、宽近十丈,船头铸着一头栩栩如生的青铜海兽,船舷两侧各开十二扇铜窗,甲板上水手们正忙碌地降下巨大帆布。
船主康敬之立于船头,一身锦袍被海风吹得猎猎作响。这位年过半百的波斯裔商人轻抚颔下花白胡须,望着码头上熙攘人群,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此次安南之行收获颇丰,船上满载象牙、犀角、香料与珍珠,但若不能顺利通过市舶司查验,这趟辛苦怕是要付诸东流。
父亲,前面就是市舶司的查验码头了。长子康大宝匆匆走来,低声提醒,听说新任市舶使韦坚大人昨日已到任,此人在长安时便以铁面无私闻名。
康敬之眉头微蹙:该准备的都备好了?
按老规矩,已备足三成,另有两箱岭南特产珠玑,打算......
糊涂!康敬之厉声打断,韦大人初来乍到,正是立威之时,岂能按寻常路数行事?他转身吩咐,传令下去,将所有货物清单整理清楚,不得有丝毫隐瞒。告诉账房,按最高标准缴纳,另外备好三百贯钱,作为市舶司官吏的公用钱
康大宝虽心有不甘,却不敢违逆,只得点头应下。他知道父亲此举实为无奈——自开元初年朝廷设立市舶司,广州海外贸易日益兴盛,贪腐之风却也愈演愈烈。前任市舶使每年明里暗里的好处费不下万贯,如今换了新官,不知是福是祸。
铜船缓缓停靠查验码头,市舶司官吏早已等候在那里。为首的是位身着绯色官袍的中年官员,面容清瘦、目光锐利,正是新任市舶使韦坚。他原是长安转运使,因整顿漕运有功,被玄宗破格提拔为市舶使,专司广州海外贸易。
康船主远道而来,辛苦啦。韦坚拱手笑道,语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康敬之连忙躬身回礼:不敢当韦大人亲自查验,小人康敬之,参见大人。
韦坚摆摆手:不必多礼,公事公办而已。他转身对身后官吏吩咐,按规矩查验,不得刁难,但也绝不能放过任何违规之处。
官吏们领命上前,开始仔细查验货物。康敬之站在一旁,看着他们逐一清点、登记、估价,手心不禁冒出冷汗。他清楚,依大唐律法,海外贸易需缴(关税)、(货物抽分)与(贡品),三项加起来往往占货物总值三成以上,若被查出隐瞒货物,不仅货物没收,人也要受罚。
查验持续到午后,记账官吏将一本厚账簿呈给韦坚:大人,康家铜船所载货物总值一万三千贯,应缴三千九百贯、两千贯,另有象牙两对、犀角三只需作之物。
韦坚接过账簿仔细翻阅,忽然指着其中一项问道:这箱标注的货物,为何分量如此之重?
康敬之心中一紧,连忙解释:回大人,这是安南特产沉香,因年份久远,故分量较重。
韦坚不置可否,示意手下打开箱子查验。箱中果然是数十块黑褐色沉香木,散发着浓郁香气。一名老吏上前嗅了嗅,又用小刀刮下木屑点燃,沉声道:大人,确是上等奇楠香,价值不菲。
韦坚点点头,合上账簿:康船主果然是守法商人。按规定,和共计五千九百贯,之物也合乎规矩。他话锋一转,不过,本官听说波斯商人善酿葡萄酒,不知船上可有此等佳酿?
康敬之先是一愣,随即恍然大悟,连忙笑道大人说笑了,小人船上确有几坛自酿的葡萄酒,原是打算自家饮用的。既然大人有兴趣,稍后便让人送到府上。
韦坚微微一笑:如此甚好。康船主可先将货物运入蕃坊仓库,三日后凭市舶司的即可自行销售。说罢,他提笔在账簿上签下名字,盖上市舶司的官印。
康敬之悬着的心终于放下,连忙命人奉上早已备好的公用钱。韦坚却摆手拒绝:这些钱留着周转吧。本官在任期间,市舶司只按规矩办事,绝不多取一文。他顿了顿,又道:不过蕃坊治安近来有些混乱,还望康船主多加留意,若有可疑之人,随时向市舶司通报。
康敬之连连应诺,目送韦坚一行人离去,这才长长舒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