鸿蒙阴阳舟悬停在凌霄宗山门的云海之上，舟身流转的阴阳二气如两条纠缠的巨龙，将漫天金红霞光撕成明暗两半，光与影的交界线落在沈砚的肩头，像极了此刻他眼底的神色——一半是斩钉截铁的决绝，一半是藏着万钧重量的沉敛。
舟身是沈砚以阴阳契约录为引，融合彼岸舟残骸与仙界灵脉髓心炼制而成，船壁上刻满了细密如蛛网的契约符文，每一道符文都在吸收云海间的灵气，发出细微的嗡鸣。船首雕刻着一只首尾相衔的玄鸟，鸟喙处嵌着一枚黑色的界珠，那是从域外邪魔手中夺来的战利品，也是定位浮尘仙域的关键。
苏清瑶立在船头，素色的裙裾被山风拂得猎猎作响，她指尖捻着一枚刻满符文的玉简，玉色温润的边缘被她摩挲得发亮，隐隐透出几分玉髓特有的光泽。她抬眼看向缓步走来的沈砚，目光掠过他鬓角新添的几缕银丝，声音里带着惯有的平静，却又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喟叹：“浮尘仙域的坐标已经校准，界门开启的窗口期只有七日，错过了，就要再等百年。凌霄宗的长老团送来三道护身仙符，符纹是上古时期的‘守心御煞’，算是给我们的‘饯别礼’——或者说，是买我们去探路的筹码。”
沈砚缓步走上船头，脚下的甲板传来一阵温润的触感，那是契约符文与他的气息产生的共鸣。他伸出手，接过那枚玉简，指尖触到符文的瞬间，袖中的阴阳契约录忽然轻轻震颤，像是在与玉简上的符文对话。他垂眸扫过玉简上那些看似宽厚、实则处处藏着退路的条款——长老团承诺，若他们能带回浮尘仙域的情报，便允诺沈砚在凌霄宗建立独立的契约堂，可若他们陨落在外，凌霄宗将立刻抹去他们所有的痕迹，与浮尘仙域的劫难划清界限。
沈砚的唇角勾起一抹冷弧，那笑意里没有半分温度：“他们算得很精。浮尘仙域有灭世大劫的残痕，也有重组天道规则的契机。去了，我们可能九死一生，连尸骨都未必能回来；不去，等邪魔彻底吞噬那片星域，借浮尘仙域的本源之力打开界门，下一个遭殃的就是凌霄宗，就是这方仙界的数百万生灵。”
“所以，这又是一场交易？”
一道清冽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铃央的身影出现在船舱门口，她今日换了一身素色的道袍，褪去了往日的锋芒毕露，眉眼间却多了几分洗尽铅华的坚定。她手中握着那柄曾与沈砚在试剑谷对决的长剑，剑身如秋水，剑穗上系着一枚小小的平安符，符纸是阿蛊亲手剪的，上面用苗疆的蛊文画着一只歪歪扭扭的金蚕，是昨日阿蛊偷偷塞给她的，说能保她平安。
铃央走到船头，目光落在云海深处，那里云雾翻涌，像是藏着无数未知的凶险。她想起三个月前在边境战场的惨状，想起那些被邪魔的煞气吞噬的修士，想起那些哭喊着爹娘的孩子，声音里带着一丝怅然：“我曾以为，仙道的修行，是为了守护世间所有的生灵，可现在才发现，我们连自己的命运都未必能掌控。”
沈砚转过身，目光依次扫过苏清瑶、铃央，最后落在抱着金蚕蛊、正蹲在船舷边逗弄冰麟兽的阿蛊身上。阿蛊今日穿了一身火红的苗疆衣裙，裙摆上绣着密密麻麻的蛊虫图案，她的头发用一根银簪绾起，露出光洁的额头，阳光落在她的脸上，映得她那双清澈的眸子像两颗透亮的黑葡萄。
冰麟兽卧在船舷边，一身雪白的皮毛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它的脑袋蹭着阿蛊的手心，发出舒服的呼噜声。金蚕蛊趴在阿蛊的肩头，小小的身体泛着金光，时不时吐出一缕细丝，逗弄着冰麟兽的耳朵。
沈砚沉默片刻，他的目光掠过三人的脸庞，最后落在云海之上，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像是在陈述一个不容置疑的事实，又像是在说服自己：“浮尘仙域的原住民，有十万之众，他们被困在邪魔布下的绝灵阵里，阵眼是用浮尘仙域的本源之心炼制的。若我们直接闯阵破局，阵眼崩毁的瞬间，本源之力会反噬，那十万原住民会被煞气绞杀殆尽，连魂魄都留不下。但唯有破掉阵眼，才能阻止邪魔借浮尘仙域的本源之力，打开通往这方仙界的大门——那扇门后，是数百万的仙界生灵，是凌霄宗，是我们脚下的这片土地。”
阿蛊的动作顿住了，她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冰麟兽的脑袋，金蚕蛊从她的肩头探出头，发出一阵细碎的嗡鸣，像是在安慰她。她抬起头，眼底带着一丝困惑，还有一丝不忍：“就没有别的办法吗？比如……用蛊术慢慢解开阵法？我可以让金蚕蛊带着我的本命蛊虫，潜入阵眼，一点点吞噬煞气，说不定能保住那些原住民的性命。”
沈砚看着阿蛊那双清澈的眸子，那双眸子里没有丝毫的算计，只有对生命的怜惜。他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微微发疼。他摇了摇头，语气里没有半分迟疑，却带着一丝沉重：“没有。绝灵阵是邪魔用天道规则凝成的死阵，阵眼与十万原住民的性命相连，是一道无解的死局。要么舍十万救百万，要么守十万，葬百万。情感上，这是罪孽，是双手沾满鲜血的恶；数学上，这是慈悲，是牺牲少数成全多数的仁；生存上，这是唯一解，是文明延续下去的必经之路。”
这句话像一块冰，掷在云海之上，激起一片无声的涟漪。
船头陷入了死寂，只有山风拂过的声音，还有阴阳契约录细微的嗡鸣。
苏清瑶微微颔首，她伸出手，将那三道护身仙符分发给三人，指尖在沈砚的符上多停留了一瞬，她的指尖微凉，触到沈砚的掌心，像是一道电流划过。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了然，还有一丝坚定：“我早该猜到，你的选择从来都是如此。平衡不是顾全所有人，不是在蜜糖里找糖，而是在绝境里，选那条能让文明延续下去的路。今日舍十万，是为了明日，不会再有更多的‘十万’被牺牲。这笔账，要算在永恒里。”
铃央握紧了手中的长剑，剑穗上的平安符随风飘动，符纸上的金蚕像是活了过来。她想起边境战场上那些被邪魔屠戮的修士，想起那些哭喊着求生机的百姓，想起沈砚在试剑谷对她说的那句“力量本身并无善恶”，忽然明白了沈砚口中的“生存”二字，究竟有多沉重。生存从来都不是风花雪月，不是吟诗作对，而是血淋淋的抉择，是背负着骂名前行。
她走上前，与沈砚并肩而立，目光坚定地望向云海深处：“我曾以为，仙道的大义是守护所有生灵。现在才懂，有些守护，注定要背负骂名，注定要被世人误解。但我不在乎。我与你们同去，浮尘仙域的路，我们一起走。”
阿蛊抱着金蚕蛊跳起来，跑到沈砚身边，她踮起脚尖，拍了拍沈砚的肩膀，脸上露出一抹灿烂的笑容，像是一朵盛开的石榴花：“金蚕说，浮尘仙域有它的同族，是上古时期迁徙过去的蛊群。我们去救百万，也去试试，能不能在破阵的最后一刻，多救一个算一个。就算只有一个，也是好的。”
沈砚看着眼前的三人，苏清瑶的平静，铃央的坚定，阿蛊的纯粹，像是三道光，照亮了他心底的阴霾。他袖中的阴阳契约录忽然爆发出一阵耀眼的光芒，金色的契约丝线从他指尖飞出，像是有生命一般，分别缠上苏清瑶、铃央和阿蛊的手腕。
丝线流转间，浮现出一行行细密的文字，那些文字不是利益交割的条款，不是生死的要挟，而是生死与共的誓言——凡我契约之人，同生共死，同荣共辱，若有一人陨落在外，其余三人，必踏遍诸天万界，为其复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