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目光死死锁定在前方颠簸的驭手座位上。这个距离,这个速度,对过去的她来说肯定九死一生的豪赌,但对于这具敏捷过人的身体,或许……值得一试。
她不再犹豫,双腿猛地一夹马腹,在马儿跃起躲避一处雪坑的瞬间,借力向上蹬出。整个人如同一只矫健的银狼,在风雪中划出了一道惊险的抛物线。
半空中,狂风灌入她的口鼻和眼睛,吹得她几乎睁不开眼,巨大的青铜车驾在她眼中飞速放大。
她计算好了一切,唯独低估了车驾在雪地上不规则的剧烈颠簸。
落点出现了致命的偏差。她的指尖堪堪够到了驭手座位的边缘,但湿滑的青铜让她根本无法借力。
艾米发出了一声惊呼,身体失去平衡,眼看就要从高速行驶的车驾旁摔落,被卷入沉重的车轮之下。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只强而有力的大手闪电般伸出,紧紧地抓住了她的手腕。
那只手上传来的温度,透过厚重的皮手套,依然显得滚烫。艾德蒙几乎是毫不费力地就将她整个人从半空中提了上来,另一只手臂顺势环过她的腰,将她稳稳地带进了狭窄的驭手座位。
艾米一头撞进了他坚硬的胸甲上,发出了可爱的痛呼。 她感觉疼痛倒是其次,主要是太近了,她的鼻尖充斥着金属、皮革以及他身上淡淡的独特气息。
“艾米小姐,你有些鲁莽了。”艾德蒙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带着后怕和责备。
他的双臂依然环抱着她,以一种保护的姿态将她圈在怀里,同时还要分神操控着缰绳。
这个姿势暧昧得有些过分,艾米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胸甲下传来的沉稳心跳,以及透过铠甲缝隙散发出的灼人体温。她心中闪过一丝异样,随即被恼怒所取代,既恼怒自己的失算,也恼怒此刻的窘境。
“放…放手,我没那么脆弱。”艾米挣扎了一下,从他怀里退开,整理着被风吹乱的银发和兜帽。
艾德蒙似乎也意识到了不妥,迅速松开了手,耳根微微有些发红,将注意力重新集中在驾驭雪驼上。
在他的操控下,车驾的速度越来越快,逐渐将身后那些不甘的嘶吼声远远甩开。那两匹失去了主人的风雪马倒是颇有灵性,在不再负重之后恢复了速度,紧紧地跟在车驾后面,没有掉队。
确认彻底摆脱了追击后,艾德蒙才缓缓放慢了速度,将车驾停在了一处相对开阔、视野良好的背风坡下。持续了许久的剧烈颠簸终于停止,周围只剩下风雪呼啸的声音。两人都松了一口气,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下来。
就在这时,他们身后那扇厚重的青铜车门,伴随着一阵沉闷的机括声,缓缓向内打开了。
一股混杂着熏香和书卷气息的暖风从车厢内涌出,驱散了些许寒意。
一位身穿朴素灰色长袍的老者,拄着一根由白桦制成的木杖,从门内走了出来。他有着一头雪白的长发和胡须,脸上布满了岁月的沟壑,但那双灰色的眼眸却如同深潭般平静而睿智。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头顶那对毛茸茸的灰色狼耳,以及身后那条不时轻摇的同色狼尾,昭示着他契霜人狼之部族的身份。
如果艾米所料不错的话,他应该就是影宗的领袖,戴胜长老。
即便刚刚经历了生死追杀,他的脸上也看不到丝毫的惊慌,只有一种历经风霜的沉静与温和。
“两位,感谢你们的出手相救。”戴胜长老的声音沙哑而醇厚,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若非二位及时赶到,老朽这把骨头今日恐怕就要交代在这片雪原里了。”
“您不必客气,长老。”艾德蒙率先开口,他从驭手座位上跳下,对着老者行了一个标准的烛火教会骑士礼,“我是奉命前来的护送者,艾德蒙·晨曦。保护您的安全,是我的职责所在。”
艾米也跟着跳下车,只是随意地拍了拍身上的雪花,对着长老点了点头。
“艾米·维克萨里昂,一个拿钱办事的赏金猎人。”她的自我介绍简洁而直接。
戴胜长老的目光在两人身上缓缓扫过,最后落在了艾米的脸上,那双睿智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似乎对“维克萨里昂”这个姓氏有所触动,但他并没有多问。
他微笑着点了点头,“无论身份如何,你们都是老朽的救命恩人。请进车厢说话吧,外面风雪太大。”
艾米毫不客气地第一个钻进了车厢,艾德蒙则在确认周围安全后,才跟了进去。
车厢内部的空间远比想象中要宽敞得多,与其说是车厢,不如说是一个移动的书房。四周的墙壁都是由名贵的木材打造的书架,上面塞满了各种厚重的典籍。一张矮几摆在中央,上面放着一套精致的茶具,袅袅的热气正从茶壶嘴里冒出。整个空间都被一种特殊的熏香所笼罩,温暖而舒适,与车外的冰天雪地判若两个世界。
“我的护卫和驭手,在不久前都遭遇了不测。”戴胜长老为两人各倒了一杯热茶,语气平静地叙述着,“那群影裔猎犬出现得太过突然,数量也远超寻常。他们为了保护我,主动引开了大部分的怪物,至今……生死未卜。”
他的话语虽然平静,但艾米能听出其中蕴含的沉痛。
“这不是一次偶然的袭击。”艾米捧着温暖的茶杯,开门见山地说道,“影裔猎犬虽然凶残,但通常不会如此有组织地袭击一个全副武装的车队。除非,有人在背后驱使它们。”
艾德蒙也皱起了眉头,显然同意艾米的看法。
戴胜长老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口气,浑浊的眼眸中闪过一抹复杂的神色。
“在影宗,并非所有人都希望看到我与玉廷达成和解。”他叹了口气,声音里充满了疲惫,“有些人宁愿看着契霜人继续在仇恨与阴影中沉沦,也不愿向玉廷伸出和平之手。”
“仇恨之火裹挟着人们的心神,燃烧着人们的理智,但倘若没有人挺身而出,这团火焰继续燃烧,直至有一方化为灰烬。”
“既然知道有人从中作梗,您为何还要孤身犯险?”艾德蒙不解地问。
“因为这是唯一的机会。”戴胜长老的目光变得坚定起来,“已经死了太多人了,不能再继续下去了。为了契霜人的未来,哪怕只有一丝希望,老朽也必须去尝试。即便这条路上铺满了荆棘与尸骨。”
这位老者的身上,散发着一种名为“觉悟”的气息。为了族群的未来,他甘愿将自己的性命置于险境。
艾米看着他,心中忽然生出一种莫名的敬意。这与她自己那种“为了活下去不择手段”的理念截然不同,却同样拥有着震撼人心的力量。
“那么,长老。”艾米放下了茶杯,眼神变得锐利起来,“现在,您的安全由我们负责。从这里到长夜关,路途还很遥远,而您的敌人,显然不只有雪原上的怪物。”
戴胜长老看着她,又看了看身旁一脸严肃的艾德蒙。
“老朽的性命,就拜托二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