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两秒钟的寂静,比刚才震耳欲聋的炮声还要让人窒息。
黑豹坦克静静地停在靶场中央,炮管以一个尴尬的角度斜指着天空的三点钟方向。它那刚才还充满活力的钢铁身躯,此刻仿佛变成了一具僵硬的尸体。
那个碎裂的声音,在每个人的耳膜上回荡。
何山第一个从驾驶室里钻出来。他连手套都没戴,直接扑到了炮塔座圈的缝隙处,伸手去摸。
嘶——
滚烫的金属让他倒吸了一口凉气,但他没有缩手。他的指尖触碰到了一些锋利的、不规则的碎块。
那是钢铁的碎片。
完了。何山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脸色灰败得像涂了一层死灰。
祝云山跌跌撞撞地跑过来,手里的数据板掉在地上也浑然不觉。
什么完了?哪里坏了?祝云山抓住何山的肩膀,拼命摇晃,说话!
齿圈崩了。何山甩开他的手,把满是油污和铁屑的手掌摊开在祝云山面前。
那掌心里,躺着两颗断裂的齿轮牙,断口狰狞,泛着刺眼的银光。
祝云山盯着那两颗断齿,就像盯着自己的死刑判决书。
不可能……这可是要塞炮的座圈啊!祝云山喃喃自语,那是能承受三百八十毫米巨炮后坐力的东西!怎么可能被一门八十八毫米炮震碎?
因为它不是用来跑的!林建业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冰冷而清醒。
林建业走上前,拿过那颗断齿看了一眼。
要塞炮是死的。它的座圈只需要承受垂直向下的压力。但坦克是活的。当我们在移动中开炮,当车体在剧烈颠簸时,座圈承受的是来自四面八方的剪切力。
林建业指着那个僵死的炮塔。
这门炮太长了,力臂太长。每一次晃动,都会像撬棍一样去撬动座圈的齿轮。老旧的金属虽然硬,但已经疲劳了。它扛不住这种折腾。
高平从炮塔里爬了出来。他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把那枚还未击发的穿甲弹退了出来,抱在怀里。
这不仅仅是一个零件的损坏。
这是整个设计理念的崩塌。
他们用捡来的垃圾拼凑出了一台超越时代的战车,但垃圾终究是垃圾。物理法则不会因为他们的热血和梦想而改变。基础工业能力的缺失,就像一道无法逾越的天堑,横在他们和胜利之间。
能修吗?刘承风怯生生地问道。
修个屁!何山一脚踹在履带上,这是直径两米多的精密齿圈!每一颗牙的误差不能超过头发丝!别说我们没有滚齿机,就算有,去哪找这么大的毛坯?就算有毛坯,热处理怎么做?
我们只有十五天了。
何山痛苦地抱着头蹲在地上。
如果不修好它,这辆车就是个废物。没有炮塔的坦克,上了战场就是给别人送战绩的靶子。博格的人只要绕到我们侧面,一炮就能把我们送上天。
祝云山像是被抽走了脊梁骨,靠在车身上缓缓滑落。
我们输了。祝云山的声音里带着哭腔,我们过了发动机这一关,过了悬挂这一关,最后却死在了一个齿轮上。这就是命吗?
林建业没有说话。
他绕着黑豹走了一圈。
这台凝聚了他们所有心血的战车,此刻就像一个被命运捉弄的玩笑。它的装甲坚不可摧,它的火炮无坚不摧,但它的脖子断了。
真的输了吗?
林建业看着远处那块被击穿的靶板。
那是他们实力的证明。证明了他们的路线是对的。
如果因为一个齿轮而放弃,那才是真正的笑话。
把炮塔吊起来。林建业突然下令。
什么?何山抬起头,愣愣地看着他。
我说,把炮塔吊起来。林建业的声音平静得可怕,既然齿圈坏了,那就把它拆了。
拆了?祝云山难以置信地看着林建业,拆了齿圈,炮塔怎么转?靠手推吗?
先拆下来再说。我们要看看到底坏到了什么程度。林建业不容置疑地说道,只要还没到世界末日,就别给我摆出这副死人脸。
何山咬了咬牙,站了起来。
干活!何山吼道,刘承风,去把龙门吊开过来!
十分钟后,简陋的龙门吊吱呀作响,钢缆绷得笔直。
起!
随着何山的一声令下,那个沉重的猪鼻形炮塔缓缓离开了车体。
那一刻,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当炮塔底座完全暴露在阳光下时,哪怕是不懂机械的刘承风也倒吸了一口凉气。
那个原本精密的齿圈,此刻已经变成了一嘴烂牙。
在刚才那次剧烈的甩炮动作中,至少有十几颗轮齿被生生崩断,断裂的金属碎片卡在滑轨里,把整个座圈犁得一塌糊涂。
没救了。祝云山看了一眼,彻底死心了,这种损伤,神仙也修不好。除非我们能换一个新的座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