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祝云山是圣地的那个在大脑里构建精密宫殿的建筑师,那么何山就是那个手里拿着大锤、在废墟上敲打出钢铁骨架的野蛮工匠。
此刻,这位前陆军机修兵正站在被吊起的炮塔下方,手里拿着那把功率全开的气割枪。
蓝色的火焰喷吐着,发出刺耳的嘶鸣。
何山没有戴护目镜,他眯着眼睛,在那圈已经崩坏的精密齿轮上肆虐。火花像瀑布一样倾泻而下,落在他满是油污和汗水的赤膊上,但他仿佛感觉不到疼痛。
他在破坏。
他在毁灭那个代表着帝国精密工业标准的齿圈。
那些曾经被视为工艺巅峰的轮齿,在高温下化为铁水,滴落在地上。原本咬合紧密的机械结构,被他粗暴地削平,变成了一个光秃秃的、丑陋的圆环。
祝云山站在不远处,看着这一幕,心在滴血。
虽然是他同意了这个方案,但亲眼看着精密的机械被这样对待,对他这个学院派工程师来说,依然是一种折磨。
老何,你轻点!祝云山忍不住喊道,那个座圈还要用的!别切坏了基底!
放心!何山头也不回地吼道,声音盖过了气割枪的噪音,我有分寸!要想让它听话,就得先把它的牙拔光!
这不是修理。
这是重塑。
半小时后,何山关掉了气割枪。
那个曾经精密的炮塔座圈,现在变成了一个布满切痕和熔渣的毛坯。
现在,上磨床!何山大手一挥。
刘承风操纵着吊车,将沉重的座圈吊到了那台二手磨床上。
何山亲自操刀。他换上了一个巨大的砂轮,调整好角度,然后狠狠地压了下去。
滋——!
火星四溅,尖锐的摩擦声几乎刺破耳膜。
何山要把这个残缺的圆环,打磨成这世界上最光滑的镜面。
整整一夜,机修库里都回荡着这种令人牙酸的声音。
当第二天清晨的阳光照进车间时,何山终于停下了手。
他满脸是黑色的铁粉,只有牙齿是白的。他指着那个已经被打磨得锃光瓦亮的座圈,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过来摸摸。何山对祝云山说。
祝云山走过去,伸出手指,在那冰冷的金属表面滑过。
没有一丝毛刺。没有一点阻滞。
那种触感,顺滑得不可思议。
这就是你说的滑轨?祝云山惊讶地问。
对。何山拿起一桶黄油,像抹墙一样,厚厚地涂在座圈上,不需要齿轮。只要够滑,再沉的东西也能推得动。
接下来,是那套粗暴的驱动系统。
何山从废料堆里翻出了两个原本用于卡车自卸斗的液压千斤顶。
他把这两个千斤顶横向焊接在车体的座圈内侧,顶端抵住炮塔的基座。
左边的顶出去,炮塔就往右转。右边的顶出去,炮塔就往左转。何山比划着,简单,直接,永远不会坏。除非把车体炸烂。
这控制精度怎么保证?高平走了过来,看着那两个傻大黑粗的千斤顶,液压的响应是有延迟的。
所以要看脚法。何山指了指驾驶室里新加的两个踏板,那是直接连接液压阀的,左脚踩是左转,右脚踩是右转。想要微调,就得像踩鸡蛋一样轻。这活儿,只有我能干。
他把炮塔重新吊装回车体上。
这一次,没有齿轮的啮合声。只有涂满黄油的金属表面相互挤压发出的粘稠声响。
焊死它!
林建业下令。
何山拿起焊枪,爬上了车顶。
他没有用点焊,也没有用铆钉。他采用了最极端的全缝焊接。
他在炮塔和车体的连接处,拉出了一条长长的、如同蜈蚣疤痕般的焊缝。高温将两块装甲板彻底融为一体。
从此以后,这辆战车再也没有脖子了。
它的头和身体长在了一起。
但这还不够。
为了弥补不能旋转带来的侧向防护劣势,何山把之前剩下的所有a级钢板边角料都找了出来。
他把这些形状不一、大小各异的钢板,像贴膏药一样,一层层地焊在炮塔的正面和侧面。
甚至连履带板,也被他挂在了车体前方,充当附加装甲。
当最后一缕青烟散去,众人再次审视这台重生的战车时,都被它的模样震慑住了。
它已经完全脱离了坦克的范畴。
它低矮、宽大、臃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