库默斯多夫的清晨被一阵刺耳的金属撞击声打破。
那不是锻造的轰鸣,而是废料被狠狠摔在水泥地上的声音。
在刚刚扩建完成的一号车间门口,围满了穿着油腻工装的男人。他们大都是从铁砧巷招安来的老工匠,此刻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了愤怒和不服。
人群的中央,站着瘦弱的祝云山。
他的脚下,堆满了一大堆刚刚加工出来的连杆和齿轮。那些在工匠们眼中闪闪发光的成品,此刻却被像垃圾一样丢弃在地上。
祝云山手里拿着一把红色的油漆刷,正毫不留情地在每一个零件上画着大大的叉。
这就是你们交出来的东西?祝云山的声音虽然有些颤抖,但语气却异常坚定,这种垃圾,也想装进我的战车里?
你这是在找茬!
领头的那个满身刺青的壮汉工头,手里攥着一把大号扳手,一步步逼近祝云山。他的脖子上青筋暴起,显然已经忍耐到了极限。
祝总工,我们敬你是读书人,但这不代表你能把我们的心血当尿壶踢!壮汉指着地上的零件,这些齿轮,哪里不行?咬合顺畅,转起来没杂音,怎么就是废品了?
公差。祝云山举起游标卡尺,我说过,公差必须控制在零点零一毫米以内。你这个齿轮,大了零点零五毫米。
零点零五!壮汉气笑了,他转身对着周围的工友大喊,听听!听听!那是头发丝一半都不到的厚度!就为了这点厚度,他要把我们熬了三个通宵做出来的东西全扔了!
这有什么关系?旁边一个老铁匠也忍不住插嘴,装配的时候紧了,拿锉刀蹭两下不就进去了?松了,垫个片不也能用?咱们修了几十年车,不都是这么过来的?
就是!读书读傻了吧!
这是浪费!是糟蹋东西!
人群开始骚动,谩骂声此起彼伏。甚至有人开始推搡维持秩序的刘承风。
场面即将失控。
何山满头大汗地挤进人群,挡在祝云山面前。
各位,各位!消消气!何山陪着笑脸,祝总工也是为了质量……
老何!你别和稀泥!壮汉指着何山的鼻子,你是懂行的。你摸着良心说,这些零件能不能用?
何山看了一眼地上的齿轮,尴尬地搓了搓手。按照他在铁砧巷的标准,这些确实是上等货。稍微修配一下,完全能跑起来。
能用是能用,但是……何山支支吾吾。
能用就行!壮汉大手一挥,兄弟们是来赚钱的,不是来受气的!既然皇家基地看不上我们的手艺,那我们走!回铁砧巷去!
走!不伺候了!
工匠们开始收拾工具,罢工的怒火瞬间点燃了整个车间。
如果这些人走了,库默斯多夫刚刚建立起来的生产线就会瞬间瘫痪。
砰!
一声枪响,让喧闹的车间瞬间死寂。
所有人都惊恐地转过头。
林建业站在二楼的栏杆旁,手里的手枪还在冒着青烟。他的眼神冰冷,像是在看一群死人。
想走?可以。林建业收起枪,缓缓走下楼梯,把预支给你们的安家费留下。把这几天吃的皇粮吐出来。然后你们就可以滚了。
人群面面相觑。他们大部分人早就把钱寄回家或者挥霍了,哪里拿得出来。
怎么?没钱?林建业走到壮汉面前,那就闭嘴,听我说。
壮汉虽然畏惧林建业的威势,但还是梗着脖子说道:将军,我们不是想闹事。但这活儿没法干。祝总工的要求太苛刻了,那是皇家兵工厂才有的标准,我们手里只有这些破烂机器,做不到!
做不到?林建业冷笑一声。
他转过身,从地上捡起两个被画了叉的连杆。
老何。
在。
去把二号车间的那台发动机曲轴箱抬过来。
何山愣了一下,赶紧带着几个人把一个沉重的铸铁箱体抬到了空地上。
林建业拿着那两个连杆,在手里掂了掂。
你们说,这东西能用,只要锉一锉,修一修,对吧?
对!壮汉硬着头皮说,这是手艺!
好。林建业把连杆递给壮汉,现在,我给你一把锉刀。我要你把这两个连杆装进去。如果你能在五分钟内装好,并且运转顺畅,这批废品我照单全收,而且双倍给钱。
真的?壮汉眼睛一亮。
但如果做不到,林建业的声音陡然转冷,这批零件的材料费,从你们所有人的工资里扣。
赌了!壮汉一把抢过连杆和锉刀。
他是个老手,这种修配活儿干了一辈子。他熟练地测量了一下曲轴颈的尺寸,然后拿起锉刀,飞快地在连杆轴瓦上打磨起来。
沙沙沙的锉刀声在安静的车间里回荡。
三分钟后,壮汉满头大汗地把第一个连杆塞了进去。紧了点,但他用力敲了两下,卡进去了。
四分钟。第二个连杆也装进去了。
他用力转动曲轴。虽然有些生涩,但确实能转。
好了!壮汉得意地拍了拍手,将军,五分钟不到。能转!
周围的工匠们发出了一阵欢呼。
林建业面无表情地看着那个勉强转动的曲轴。
很精彩的手艺。林建业淡淡地评价道。
那钱……
林建业没有理会他,而是转头看向祝云山。
祝工,把你那边的标准件拿两个过来。
祝云山立刻从身后的箱子里,取出了两个经过他亲自打磨、严格符合公差要求的标准连杆。
林建业接过那两个连杆。
老何,计时。
是。
林建业没有拿锉刀,也没有拿锤子。他只是拿起连杆,对准曲轴颈,轻轻一推。
咔哒。